从本质上来说,叶九容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有酒就喝,有花就赏,有美人当前她也乐意撩一把。生活中苦逼的事本就一大堆,不管是神出鬼没的父母,奇葩的客户,还是不着调的合伙人。若不及时行乐,分分钟可能被逼出躁郁症。
可一旦认定了什么,她又是个极其执着的人,且行动力超强。说回G城就回G城,说认错就认错,说要人,那就连皮带骨都是她的。
前脚在魏家小院碰了钉子,梁齐还以为得偃旗息鼓一阵。谁知道她转头就把阿包约出来宵夜,说是喝酒撸串,打的什么主意那真是路人皆知。
地方是阿包挑的,看着小小的一间铺面,生意极好。汤锅就摆在露天,翻腾的热气将塑料顶棚都蒸出了一层水珠。
阿包一看就是常客,熟门熟路地叫了两个锅子,又拐去柜台顺了两瓶酒:“叶小姐难得来一趟,也没能好好招待。这是G城自家做的冬酿酒,我自罚三杯,您随意!”
上了酒桌,叶九容也一改之前的高冷:“既然是阿三的兄弟,那就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今天还得谢你做东,不然我们怎么能尝到这样地道的G城风味。”
梁齐只觉得半边牙都酸掉了,平时见着癞头阿三连个好脸都没有,如今一转眼就说起自己人来。为了块破石头,这个女人还真是能屈能伸。
虽然貌不惊人,但阿包心里跟明镜似的,酒过三巡便主动挑起了话头:“叶小姐,魏师傅那个人不大会说话,我在这替他赔罪。您的料子,包在我身上了。”
这个阿包还真挺有意思,癞头阿三是尾滑不溜手的泥鳅,万事不沾边。他倒好,当中介当得把责任倒揽在自己头上。换作半天以前,叶九容肯定是不会客气的,烂摊子甩得越快越好。可现在么,她微微一笑,貌似随意拉起了家常:“我看你跟魏司南挺熟,怎么认识的?”
“其实啊,我们两个勉强能算个同门。”几杯黄汤下肚,阿包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别看我现在这样,当年也学过几年玉工。张园老爷子你知道吧?当年G城的玉工之首,他要是称第二,没人敢排第一。手艺精湛那就不用说了,提携后辈也是有口皆碑。除了在外头收学生,还给监狱办的技能培训班做免费顾问。”
S市也有类似的情况,为了防止劳改人员出狱后走上老路,会开办一些学习班,让他们掌握一技之长以便更好融入社会。魏司南就是这样成为玉雕师的么?叶九容心中微微一动,
果然,阿包接着道:“那个时候小魏刚进去,据说是过失杀人判了六年。师父一看见他就喜欢,觉得他眼神干净。年轻人一时走歪了路不要紧,关键是日后正回来,就做主收了他做关门弟子。谁都没想到,师父这辈子收徒无数,偏偏是这个小师弟得了他的真传。这大概就是人家常说的,祖师爷赏饭吃吧!”
人一喝了酒,话就密,阿包正在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呢!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天响了起来,他赶紧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先接一下……”
趁这个电话的空档,梁齐跟移形幻影似地噌一下挪了过来,倒把专心吃肉的叶九容给吓一跳:“干吗?”
只见他死死拧着眉头,压低了嗓子道:“你听见没,那姓魏的就是个杀人犯。你还敢打他的主意,不要命了呀?”
她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为这个?不仅听见了,还听得很清楚呢!这种时候,叶九容混不吝的一面就体现出来了,眉梢眼底尽是不以为然:“那又怎么着,他还能把我杀了不成?”
“你……”什么叫忠心喂了狗,什么叫一腔热血付水流,梁齐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恨不得以头抢地。
那头阿包的电话打得也不太平,一声高一声低的:“什么……我这里信号不大好,你再说一遍。啊……楚楚进抢救室了?那老太太呢?行行……我马上过来!”
叶九容是多精明的人,察言观色都能看出一二分,别说这么明白的事。当下把服务员叫过来买了单,顺便吩咐梁齐去把车发动起来。
梁齐气哼哼地出了门,刚好跟阿包擦肩而过,只见他满脸愧色:“叶小姐……”
才说出这一声,就被叶九容截住了话头:“交情不在一顿饭上,不尽兴我们下回再喝。晚上不好打车,你要去哪家医院,我送你!”
想说的话都被人抢了先,阿包只能嗫嚅着:“这……这怎么好意思?”
“不要紧,老梁没喝酒,正好开车,我们边走边说!”叶九容善解人意起来,那是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阿包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就已经到了新区医院门口。
无论何时,医院总是通明澈亮的,如同黑夜里的一个路标。门口红蓝两色的灯光闪得急迫,莫名让人心慌。近来时不时要飘一场冬雨,地上又湿又滑。阿包下车时一个踉跄,差点跪地上。叶九容怕他喝多了再出点什么事,干脆让梁齐架着他一路走。
好容易到了住院病房外,护士正扶着一个哭天抹泪的老太太往椅子上坐,一抬头看见阿包,哭得更厉害了。
这么个场景,别说阿包这么个大男人,叶九容看了也觉得有些麻爪。她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哄不了老太太和小孩子。
幸而护士小姐英勇地站出来解了围:“我说你怎么回事,打了半天电话刚才来啊?还一身酒气!老太太刚才都急坏了,怎么,就你一个呀?”
阿包如梦初醒,挣开了梁齐的手急切道:“哦,那…那个我从城南过来的,小魏……他住相王弄,估计还要晚一会。常护士,现在楚楚到底什么情况啊?”
“刚出现了心律失常,急救呢!”常护士看了眼默默抽泣的老太太,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忍:“医生待会就出来,看他怎么说吧!当然,最好还是赶紧做肾移植。”
阿包揉了揉太阳穴,深吸口气,蹲下身柔声对老太太道:“师娘,这里有我,你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啊!”
除了哭,老太太只是呜呜地叫唤着,阿包轻拍她的背,转头硬扯出一个笑:“常护士,麻烦你了,我在这里盯着。”
老的老,颓的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护士小姐叹了口气:“好吧,账户的钱也不够了,你回头记得补进去。”
“好好……”看着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内,阿包的眼眶都红了一圈。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旁人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给他留些颜面而已。梁齐拉着叶九容准备离开,谁知道一拉之下竟没有动。从他的角度看,叶九容的神色有些奇怪,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阿包,在里头抢救的是什么人?”她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失礼,他们不过见了两面,彼此的关系比陌生人强一些,还不到交底的程度。
但阿包喝了酒,又遇上这样的变故,脑子有些乱,也就顾不得那许多。有什么说什么,从头至尾倒了个干净:“楚楚是我师父的女儿,几年前查出了尿毒症。这个毛病也没别的办法,就靠透析,住在医院的时候比家里还多些。那个老太太是我师娘,她…不能说话。师父没了以后,这孤儿寡母就靠我跟小魏照顾……”
说着说着,阿包不光是眼眶,连鼻子都红了。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支烟想点上,被医生瞧了个正着:“干嘛呢?”
“大夫,他一时糊涂,您别介意!”叶九容动作轻巧,从把烟从阿包手里抽出来到抬手丢进垃圾桶,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一气呵成。“病人怎么样?”
既然没点着,医生体谅家属心情也就算了,只是板着脸道:“暂时没事了,但她这个情况非常危险,得赶紧手术。”
一听手术,阿包抖得更厉害了:“可是,□□……”
“你放心,我既然提了,那就是有好消息。”医生总算勾起了个笑纹:“S市有一处□□已经做过配型了,刚好适合楚楚。你们准备准备,明天手术!”
天上突然掉了个馅饼,还是肉馅的,阿包先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愣了好半晌才道:“好…好……那要准备些什么呀?”
医生一直跟张楚楚这个病例,颇知道她们家情况,说话也直接:“主要是钱,我知道你们有困难。其他不说,手术费得先凑齐。”
“多少钱?”
“七十万!”
随着答案揭晓,阿包脸上那点血色顿时没了。师父去世前花费不少,再加上楚楚病了这些年,家底早熬干了。就算他帮着一块砸锅卖铁,也未必能凑出来这个数。
整个心理过程,叶九容在一边看得个明明白白。没一点犹豫,她果断地插/入了这场谈话:“行,我先付吧!”
“啊?”一开始,阿包是被吓了一跳。瞧着她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就开始恐慌起来,连句整话都凑不出来:“不是……这…这怎么能行呢?没有让你出钱的道理啊!”
这年头白送人钱还需要道理?要不是场合不对,叶九容简直就要笑出来了。这个阿包,不愧跟魏司南同门,都挺有趣的。
“救人如救火,先把手术做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要说讲理,阿包肯定不是叶九容的对手。他甚至来不及再反对一声,她已经又拿出了那副不容人拒绝的架势,转身直接问医生:“在哪里缴费?”
望着那个向缴费处飘然远去,深藏功与名的背影,阿包忍不住慨叹道:“叶小姐可真是个好人!”
这张好人发得够实在,梁齐在心里冷笑着,待会你就知道这个好人的真面目了。
作者有话要说:梁齐:老板,为了个美人一掷百万,这是亡国的先兆!
叶九容:狗P,这手艺要弄回家就是人形聚宝盆,多少钱赚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