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欢颇感意外,顿了一瞬。
她随即笑开:“可以……不过,民女是按时辰收费的,一个时辰五百钱,不知世子可否接受?”
意欢心中并不想伺候这位传说中的祖宗,可又不好直接拒绝,罗掌柜听了觉得有些肝颤,心道这意欢姑娘也太硬气了。
柳何潇笑一下,微微撑开手中折扇,悠哉地摇了摇。
他眼眸深邃,定定看她:“姑娘这样,未必太厚此薄彼了吧。”
意欢秀眉微拢:“世子的意思是?”
柳何潇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却冷:“杨将军想要秘方,你可以慷慨馈赠。但对于本世子的要求,却漫天要价。我倒要问问,这是什么道理?”
意欢微怔,腹诽道:唯一的道理,就是看我的心情!
然而她并不敢这样说,万一得罪了这位祖宗,吃亏的不仅是她,恐怕还会连累罗掌柜。
罗掌柜感觉气氛有些紧张,便道:“呵呵呵……世子别较真,意欢姑娘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闭嘴。”柳何潇干脆利落,一句话让罗掌柜乖乖噤声。
他扬起下巴,带着几分傲慢:“你说,凭什么?你难道是觉得我柳何潇不如他?”
柳何潇的扇子顿住,面色骤冷。
意欢抿唇不语,罗掌柜也急得冷汗涔涔,他心道,今日意欢姑娘怕是将柳世子得罪个干净了!日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杨昭之蹙眉看柳何潇,心知他是闲得无聊想要找茬,并非真的计较。
杨昭之受了人家姑娘恩惠,也怕柳何潇太过为难这姑娘,便打算开口劝阻,可还未及出声,却听意欢道:“世子。”
她不卑不亢地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毫不畏惧地迎上柳何潇的眸子。
她神色沉稳,笑意未减:“因为,值钱的不是秘方,而是我这个人。”
柳何潇微愣,挑眉看她。
意欢道:“若是世子也是要这酸梅汤的方子,我也可无偿双手奉上。但世子方才说的是,让我入王府去熬制酸梅汤,这便是要我付诸更多行动了。世子尝遍珍馐百味,对美食品鉴造诣颇深,肯定知道一样的食材,一样的做法,可人的烹饪水准却是参差不齐,所以,最终呈现出来的味道也是天差地别。我向世子提出请求,并非厚此薄彼,而是公平交易。”
柳何潇收起折扇一敲,在手心一敲,笑了出来:“好一个公平交易!”
他眼神玩味看着意欢,本就是想为难一下她,看看她陷入窘境的模样,可没想到被她迎刃而解了,虽然没得逞,但棋逢敌手,也是趣事一桩。
罗掌柜见柳何潇笑了,不明所以也跟着笑。
杨昭之瞥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柳何潇道:“要多少,都依你。明日我派人过来接你。”
意欢面色无波,心中却松了一口气,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多谢世子。”
意欢和罗掌柜终于从雅间退了出来,罗掌柜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有些汗湿了,他啧啧道:“意欢姑娘……方才真是九死一生。”
意欢挑眉看他:“有这么严重吗!?”
罗掌柜将她拉到一边,道:“你是不知道,柳世子发起脾气来,简直是六亲不认!听闻他前几日在千娇阁,因为红羽姑娘伺候了别人,还气得将那公子从楼上扔了下去!”
意欢蹙眉,她回头看一眼雅座中,那个眉目清朗的慵懒贵公子,努力脑补他为了青楼女子大打出手的样子。
罗掌柜又道:“不过你如今有了进王府的机会,也很是难得,要好好把握啊!”
意欢奇怪道:“把握什么?”
罗掌柜悄声道:“我阅人无数,先把话放这儿!我见这柳世子,应该是对你有几分兴趣,你若是得了他的喜欢,说不定抬你进王府做姨娘呢!那时候你还开什么劳什子甜品坊啊!日日吃香的喝辣的,多好!?”
意欢:“……”
她心中觉得荒唐至极,又懒得和罗掌柜理论。
罗掌柜眉飞色舞:“到了那个时候,别忘了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意欢没心没肺道:“好的好的,到时候我投资你。”
说罢,端着余下的酸梅汤,置若罔闻地走了。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意欢过了街道,还未进入自家铺子,便看到隔壁的铁器铺门前,摆了一张方桌。
方桌前围着几个汉子,正在吃饭。他们各个生得孔武有力,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干力气活的样子。
想必是因为铁器铺中太热了,众人才趁着客人稀少的时候,将桌子摆到了门口吃饭。
其中一个,便是之前见过的鲁石。
鲁石见意欢回头看他们,连忙报以一笑。
自看到街道司的王监市对她颇为照顾后,他便也不敢再欺负他们了。
意欢冲他微微点头,随便瞟了一眼他们桌上的菜。
四个大汉每个人都端了个斗大的海碗,盛满了米饭,可一共才吃了一个荤菜,两个素菜。
意欢心道:看来生意不怎么样啊……
她顿住了步子,便朝他们走了过去。
鲁石连忙放下碗,站了起来:“意欢姑娘,有什么事吗?”
意欢冲众人一笑,道:“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见打铁闷热,便给诸位大哥送些酸梅汤来,帮大伙儿降降火。”
正在吃饭的三人一愣,随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鲁石也有些意外,嘿嘿一笑:“那……便多谢意欢姑娘了。”
鲁石排行第二,吃饭的还有黄老三和小四,小五。
黄三长得略微清秀些,看着也就是二十出头,他站起身道:“多谢姑娘美意,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四和小五也腼腆笑了笑。
意欢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说罢,便放下了坛子,回了自家铺子。
“鲁老二!你不是说隔壁来了个母老虎吗?”小四生得一双绿豆小眼,看人总是格外认真,他继续道:“我看这意欢姑娘,挺和善的啊!”
小五也道:“就是……人也长得好看……”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打开了坛子,一股酸甜味瞬间袭来,让人脑中振奋。
鲁石毕竟拿人手软,扭捏道:“这……她同罗掌柜争执的时候,确实、确实是厉害地很,不过罗掌柜占了人家的铺子这么久,正常人都会生气的……”
小四又冲着黄老三挤眉弄眼:“三哥,你是咱们这唯一读过书的人了,你觉得隔壁这邻居怎么样?”
黄三淡淡道:“恐怕……不简单。”
小四一愣。
这时,小五已经将杯盏中都倒入了酸梅汤,道:“哥儿几个尝尝!?”
众人端起酸梅汤,一饮而尽。
冰凉、舒爽、酸甜瞬间传遍了全身!似乎一杯下去,就扫除了半日的疲惫。
这样的饮品,最适合他们这种日日蹲在风箱面前打铁的人。
黄三凝视眼前杯盏:“确实不凡!”
一碗过后,几人都争相倒起了下一碗,一坛酸梅汤,不多时便已经见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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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苗听说意欢以后每日要去王府,十分诧异。
“小姐,那柳世子是怎么说的!?他会不会有别的居心啊?”
见阿苗一脸忧愁,意欢反而有些好笑,道:“看他那样子,确实是图我的酸梅汤,不是图我的人,你就放心吧。”
阿苗摇摇头:“小姐这么貌美,我若是男子,肯定会动心……只不过这柳世子,小姐是万万不能嫁的。”
意欢一边翻出账本,漫不经心问道:“为何?”
阿苗道:“小姐忘了么?柳世子虽然是柳王爷的嫡子,可是和柳将军是大有不同的。”
意欢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柳王爷虽然是异姓王,但权势通天,相比其他皇室王爷,更得皇上信任。
柳王爷有三个儿子,柳何灏和柳何潇是一母同胞,为正妃所出,还有一子叫柳何然,为侧妃所出。
柳何灏从小便是世袭的继承人,柳王爷倾注了很多心血,将他培育成材。
十六岁初登战场,十九岁时便能独自率领十万大军迎击东胡,一战成名,被封为北朝最年轻的将军,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意欢想到这,便问道:“你可见过柳何灏?”
阿苗面露红晕,道:“之前有一次柳王爷来咱们相府议事,带了柳将军过来。”她声音都有些娇羞:“柳将军简直是人中龙凤,他生得剑眉星目,英俊挺拔,见了下人也是彬彬有礼的……谁见了都要心生敬仰……”
意欢打趣道:“你喜欢他?”
阿苗面上一热:“小姐说什么呢!”
意欢随口问道:“你不是说他好看么……比柳何潇还好看!?”
阿苗想了想,道:“若说好看的话……柳世子确实更青出于蓝,可他太难伺候了啊!”聊到这,她又回到了正题:“小姐,你可千万不能被柳世子看上,听闻他经常流连烟花之地,动不动就打架斗殴,如今都快二十了,也不曾在朝中任职。和柳将军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满盛京的姑娘都想嫁给柳将军,可却没人愿意嫁给柳世子。”
意欢笑道:“这你都知道!?”她又疑惑道:“既然柳将军如此优秀,为何世子之位会给柳何潇呢!?”
阿苗道:“小姐不记得了么?四年前,柳将军出击东胡,结果被困在辽州城里……便再也没能回来。都说天妒英才,不过如此了。”
意欢微愣:“那……确实是可惜了。”
阿苗道:“是啊……所以柳家二公子便得了世袭,不过听说柳王爷对他是恨铁不成钢。”
意欢无声点了点头,心想:等去了王府,还是小心为上。
***
夜色渐浓,齐王府今晚注定人心惶惶。
王府的祠堂之中,身着蟠龙暗纹的锦袍男子,手执一根藤条,面色肃冷,看向柳何潇。
柳何潇赤着上身,跪在地上,背上挂了好几条血痕。
他身子跪得笔直,面上却一脸不屑,叫人看了更加窝火。
“你整日游手好闲便罢了,居然还学会在青楼斗殴了!你到底为何欺辱那张栾!?”
齐王柳胤正在责问柳何潇,柳何潇仰起头,看也不看他,无赖道:“不为什么,就是打着玩。”
这一副敷衍至极的样子,让柳胤气得嘴唇颤抖:“你!”
他拿柳何潇无法,只得冷声问道:“逆子,你到底知不知错?”
“不知。”柳何潇倔强吐出两个字。
“好!为父就打得你知错!”柳王爷怒气更甚,他抬起手,又是一下!
这藤条打得柳何潇身子微微一颤,蹙了蹙眉,却没吭声。
藤条已经沾染了些许血迹,与柳何潇身上的伤痕此呼彼应,抽打的声音传得老远,外面都能听见。
祠堂之外,程凌伟心急如焚,似乎那藤条每抽一下,他的心便跟着抽一下。
一旁的下人们窃窃私语——
“柳王爷一世英名,没想到世子却如此顽劣……”
“是啊,他上次便欺辱了张太尉的公子,没想到这次,又为了一个女子又与人家大打出手,还把张公子从千娇阁二楼推了下去,害得他受了重伤……”
“如今整个盛京都传遍了,张太尉为此事还专门找了王爷……”
“那肯定要找麻烦,世子下手太狠了!”
程凌伟赫然回头,怒目圆睁:“你们胡说些什么!”
两个下人吓得噤了声。
程凌伟怒不可遏:“就是有你们这样爱嚼舌根的人,在这儿颠倒黑白,才会三人成虎,让王爷对世子的成见更深!”
程凌伟再也忍不住,便冲进了祠堂——
他直接跪下,沉声道:“王爷!求您别再罚世子了!都是那张栾出言不逊……”
柳何潇忍痛打断他:“闭嘴,出去!”
柳胤横眉冷对:“谁允许你进来的?一个侍卫,居然敢拦本王?你是活够了吗!?”
程凌伟抿唇,鼓起勇气道:“是那张栾辱没大公子!世子听不下去,所以才对他动手的!”
柳胤微怔,看向柳何潇,柳何潇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仿佛眼前事和他毫无关系。
程凌伟又道:“王爷,世子虽然冲动了些,可是一心为大公子,并非主动惹事,还请王爷网开一面。”
柳何潇的背疼得如火烧一般,他强忍着疼,出声道:“程凌伟,不必求他。”
柳胤才软下两分的心肠,又被这句话激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何潇抬眸看他,不怒反笑:“求你有用么?”他眸色冰冷,咄咄逼人:“当年我跪在你面前一天一夜,求你救大哥,可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