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何潇看了半晌。
他本来心情不好，没什么胃口。
但看着这从没见过的吃食，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掰下了一块。
金黄的焦皮裹着白绒绒的面包，外面附着的糖粉也随他的动作轻颤一下，滑下几颗来。
柳何潇将信将疑地尝了尝，——甜韧，内里绵软，但又不同于包子的软，而是恰当好处的舒适感。
甜丝丝的味道让人十分放松，他嚼着嚼着，便张口咬了起来，甜甜圈，变成了一个小半圆。
碳水和糖分的作用一起涌来，顿时填补了心中难以言喻的遗憾与空白。
柳何潇诧异地看着手中的食物，倒是有几分满足感。
一个甜甜圈下肚之后，他的心情也好了几分，过了不多久，便起身开了门。
程凌云守在门口，有些惊奇：“世子！？”
他没想到柳何潇这么快便调节好了情绪，若是往常，说不定要闷声待上一整天。
柳何潇瞧了他一眼，道：“你哥呢？”
程凌云道：“他去用饭了，我去叫他……”
柳何潇摆摆手：“罢了，让他吃饭吧。”顿了顿，他又问：“老夫人的身子最近好些了吗？”
程凌云道：“白梨姑娘那边传话过来，说是老夫人近来精神了些，就是食欲不大好。”
柳何潇剑眉微蹙，道：“让厨子们多费点心思，若是祖母还吃不下，便让他们也别吃了。”
程凌云：“是……”
***
“小姐，你看我这样揉面对吗？”阿苗撸起袖子站在案板旁，将一大块面团搓在手中，揉了又揉。
意欢看了一眼，笑道：“不错，继续。”
阿苗点头，老老实实继续揉着面。
林意冉在一旁，也偷偷瞟着阿苗，觉得她手中的面团又软又白，用来搓个面人，定是很好玩……
意欢轻咳一声，道：“好好看书。”
林意冉急忙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手中的书本。
他原本就快到要上学堂的年纪了，意欢便为他买了几本书，打算提前培养他的学习习惯。
林意冉仍然有些心不在焉，他看了看意欢正在画的图，问道：“姐姐，你在做什么？”
意欢答道：“我在画我们的牌匾。”
“牌匾？”阿苗闻声，也过来看。
只见意欢手下的白纸上，画了一个精巧的木框，中间赫然几个大字——“盛京甜品坊”
阿苗露出笑意：“我们的店就叫‘盛京甜品坊’吗？”
意欢点头：“你们觉得怎么样？”
阿苗想也不想便道：“好！”
林意冉默默问道：“姐姐，什么是甜品？”
意欢想了想，道：“甜品的范围很广泛，有食物、饮品等，味道也并不全是甜的，只是指代一类供消遣放松的食物。”她继续道：“据《诗经》记载，‘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可见许久以前，古人就已经开始尝试甜品的制作了。”
林意冉好奇道：“姐姐，那我们就一直卖甜甜圈吗？”
意欢道：“当然不是，我们先从早点开始，通过甜甜圈打开市场，让顾客对我们产生接受度，然后再逐渐推出新品。”
最近甜甜圈的销路越来越好，起初一天只能卖二十几个，过了几日，回头客又带了新客过来，一日便能卖五十多个了，如今意欢一个人已经做不过来，所以才开始教阿苗做甜甜圈。
几人正聊着，却见对面锦绣酒楼的罗掌柜徐徐走了过来，他人还未到，笑声便先至：“意欢姑娘！可等到你了！”
意欢抬眸，微微一笑：“罗掌柜找我何事？”
罗掌柜讪笑一下，道：“意欢姑娘，那个……咖啡又卖完了……你看能不能加一些？”
以前罗掌柜基本只能做午膳和晚膳的生意，如今因为手磨咖啡实在太有特色，连下午也有客人过来，点了咖啡，总免不了要点些别的小吃，进一步拉动了他的生意。
意欢挽唇一笑：“不能。”
罗掌柜一愣：“为何？这手磨咖啡赚的钱，不都归你吗？有生意你还不做吗？”
意欢道：“不是不做，是投入产出比太低。”
罗掌微怔：什么是……投入产出比？
意欢耐心解释：“手磨一次咖啡，需得一盏茶的功夫，虽然客单价高，但是十分耗费人力，而且客人对咖啡的需求量是不大的，这只是一个打开销路的饮品，酒楼卖咖啡，并不是长久之计。”
意欢每次送咖啡，都会告知客人，咖啡由对面的甜品坊提供，她这样做也是为了积攒一些人气，为开业蓄势。
如今效果基本已经到了，她便打算冷静收手。
罗掌柜有些不明白：“你不是说要在我们酒楼卖三个月的甜品？如今还不到半个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意欢不答，却笑问：“罗掌柜，锦绣酒楼被点的最多的菜，是什么？”
罗掌柜一愣：“是……焙鸡？烧鸭？”
他的重心都放在店面的打理上，倒是没有太注意后厨的菜式情况。
意欢摇摇头：“是辣子鸡，麻辣牛肉，红烧鱼。”
罗掌柜疑惑：“你如何得知？”
意欢：“我请你家小二吃个甜甜圈，他便都告诉我了……”
罗掌柜：“……”
意欢又道：“不过重点不在这儿……罗掌柜，双方的合作，要基于互惠互利，如今咖啡虽然卖得好，但是能接受这个价格和味道的，毕竟是少数，接下来，我打算做一款大众的饮品，搭配你的菜肴一起出售，可以起到相互促进的作用。”
罗掌柜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道：“是什么？”
意欢：“酸梅汤。”
罗掌柜从没听过这种汤，问道：“酸梅汤？这也是饮品么？”
意欢点点头：“不错，是一种酸酸甜甜的饮品，如果冰镇一下，会十分开胃。”她道：“我观察了一下你店铺的客人，大多数人喜欢食辣，但是点了菜又吃不完，兴许是辣得过头，胃中难受导致的。若是能辅以冰镇爽口的饮品，客人食辣之后，体验会更好，且菜品消耗速度会变快，翻台率也会更高。”
罗掌柜惊讶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辅以饮品，他们能吃更多的辣菜，而且能吃得更快！？”
意欢微笑：“不错。”
罗掌柜茅塞顿开，道：“那可太好了！酸梅汤何时能出来？我们快些试试吧！日后，还要请意欢姑娘多多指教呀……”
自从手磨咖啡让许多客人慕名而来之后，他就不敢再小看意欢了。
意欢勾唇：“不敢当。”顿了顿，她道：“不如就今晚吧，晚膳的时间，我带着酸梅汤去给您试饮。”
罗掌柜心满意足地走了。
意欢站起身，拍了拍林意冉的肩膀，道：“乖乖看书，姐姐去给你做好喝的酸梅汤。”
林意冉一脸期待地点点头：“嗯！”
阿苗道：“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意欢笑笑：“不必，你继续练习做甜甜圈吧。”说罢，便提裙上了二楼小厨房。
其实在罗掌柜来之前，她便已经将乌梅泡上了，烟熏乌梅泡了一个时辰之后，硫味去除了不少，梅肉也微微泡开了些。
除了乌梅，还需要陈皮、山楂、干草、桑果等，洛神花用以调色，而桂花和冰糖则用于调味。
她先将所有的食材倒入了砂锅中，五颜六色的食材凑到了一起，颇有热闹之感，一盆水冲进去，食材们愉快地转起了圈儿，看得人心情舒畅。
她不徐不疾点了火，锅中的水便逐渐沸腾起来，熬煮了一会儿，锅中的水便已经开始泛红了，紧接着，她便加入了老冰糖和些许桂花。
浅黄的桂花漂浮到了酒红的汁水上，别有一种雅致感，一瞬过后，便彻底融入了这锅酸梅汤中。
汁水熬得越来越红，浓得像酒一般，沸腾不已，意欢挑起一勺，朱唇轻启，吹了吹。
然后尝了一口。
她满意地眯起眼睛，然后便熄了火。
意欢看向窗外，天色已经不早了，她便给阿苗和林意冉各盛了一碗，然便将酸梅汤端到了对面的锦绣酒楼。
罗掌柜一看意欢来了，连忙来迎：“意欢姑娘，酸梅汤做好了？”
意欢道：“是……咱们今天先试试，二十文一壶。”
罗掌柜点头：“听你的。”
意欢又问：“罗掌柜这儿有冰块吗？”
罗掌柜道：“有有！”他连忙唤了添茶的小丫头，带意欢去冰窖取冰。
-
此时华灯初上，已经到了晚膳客流的高峰。
罗掌柜和小二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一波又一波客人。
罗掌柜眼睛尖，一下便看到了长明街上，有两个人向这边走来——那不是柳世子和杨将军吗？
罗掌柜满脸堆笑地迎上去，道：“小人见过世子、将军，两位用膳了没有？今日我们新到了酸梅汤，两位若得空，欢迎来品鉴一番！”
上次柳何潇喝了杯咖啡，便让不少人争相模仿了，而如今推出了新饮品，罗掌柜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柳何潇神色淡淡：“没空。”
杨昭之倒是好似有几分兴趣：“又是苦的？”
罗掌柜微微一笑：“自然不是，这滋味啊……”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没有喝过，便只能信口胡诌：“实在是一喝难忘啊！”
杨昭之便顿住了步子，道：“阿潇。”
柳何潇回头看他。
杨昭之浓眉一扬，道：“不如去尝尝酸梅汤？反正也没想好吃什么。”
柳何潇随意“嗯”了一声，便一脸无谓地随杨昭之入了锦绣酒楼。
罗掌柜为他们让出了上好的雅间，俯身道：“两位里边请。”
两人撩袍落座，罗掌柜倒了茶，遂退了出去帮他们传菜。
杨昭之看了柳何潇一眼，他神色闷闷，不声不响。
杨昭之道：“怎么，我明日就走了，今日还不抓紧时间同我说说话？”
柳何潇淡淡道：“有什么好说的。”
杨昭之微微笑道：“生气了？”
柳何潇瞥他一眼，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要走要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昭之饮一口茶，道：“阿潇……我这次回京述职，待的时日差不多了，黔南还有军务要忙，父亲也盼着我早日回去。”
柳何潇沉声：“我知道。”顿了顿，他又补了句：“我没生气。”
他和杨昭之一向交好，自四年前他同父亲去驻守黔南，便只能一年回京一次。
杨昭之道：“那便好……”他抬眼看他：“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柳何潇轻笑一下：“能有什么打算？继续做我的纨绔子弟，醉生梦死，惹是生非。”
杨昭之蹙眉：“不要这样说自己。”
柳何潇不屑道：“这话不是我说的……不过，我也不在意。”
杨昭之郑重问他：“你已及弱冠，还是不打算出仕？你哥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独自领兵作战了。”
柳何潇面色微怔，大哥一向是人中翘楚，不同凡响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天妒英才……
柳何潇沉默一瞬，道：“兄长自是与我不同……你在黔南好好呆着便罢，不必忧心我的事。”
杨昭之知道他听不进去，微微叹了口气。
就在气氛沉闷之时，小二便进了雅间上菜，罗掌柜也颠颠儿地来了。
他笑容满面，拎起瓷壶，道：“这是我们新酿制的酸梅汤，冰凉舒爽，酸甜可口，还请两位品尝。”
柳何潇冷冷一瞥，却见那白色瓷壶之中，倒出来的汁液居然是半透的紫红色，紫红色的酸梅汤被注入白色的瓷盏中，颜色鲜明，艳丽中透着一丝神秘，罗掌柜又按照意欢说的，挑了一小块冰放了进去。
杨昭之问道：“为何要放冰块？”
罗掌柜解释道：“这冰镇的酸梅汤更能下火，配上这几个辣菜，能让两位吃得更加惬意。”
杨昭之略微点头，然后便端起了一杯酸梅汤，道：“阿潇。”
柳何潇也端起酒盏，遥相呼应，便移到嘴边，一饮而尽。
清凉甜爽的感觉瞬间涌来！
柳何潇眼眸不自觉睁大，酸梅汤在口腔中打转，冲淡了口腔中的无味，然后便能品出一点微酸。
还未及反应，便一口入喉，不留痕迹，可又意犹未尽。
柳何潇微微一愣，看向杨昭之：“你觉得如何？”
杨昭之半杯已经下肚，表情惊讶：“很是舒爽！”
两人还没开始吃菜，便已经喝了半壶酸梅汤。
看得罗掌柜也有些诧异：这酸梅汤真的如此美味吗？等下自己定要去尝尝！
杨昭之道：“掌柜的，这酸梅汤里放了什么？怎么如此美味？”
他们方才在外面走了好一阵，正好有些口干舌燥，这两杯酸梅汤下去，正好解了满身燥意。
罗掌柜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道：“两位请稍等。”
不到片刻，他便将意欢请了进来。
罗掌柜如今视意欢为贵人，介绍起她来也更加郑重，道：“世子，将军，这酸梅汤便是意欢姑娘熬制的，二位有什么问题，尽可问她。”
柳何潇抬眸，看向意欢。
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名字倒是有几分趣味。
她眉眼如画，乌发红唇，生得明丽可人，却偏偏着了一身朴素的粗布裙裳。
看得他微微蹙眉：真是浪费了这张脸。
杨昭之见这姑娘有些眼熟，便道：“上次做咖啡的也是你？”
意欢福了福身：“正是民女。”
杨昭之犹豫了一下，问道：“这酸梅汤的制作秘方，不知姑娘可否卖给我？”
意欢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柳何潇听了也有几分意外，道：“你这是为何？”
杨昭之道：“你是不知道，黔南夏日十分炎热，军中的将士们中暑的人不少，我见这酸梅汤十分解渴，夏日若能给将士们备些，也许能帮他们解暑。”
杨昭之又看了看意欢，道：“若是涉及到烹饪秘术，实在为难的话……你可拒绝。”
在这个时代，每个厨师几乎都有自己的食经，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一般都不轻易外传的。
意欢笑了笑：“不过是雕虫小技，谈不上买不买的。将军需要的话，我写个方子，您拿去便是……只是莫要广为流传罢了。”
杨昭之有些惊讶：“你的意思是，你要赠我方子？”
意欢莞尔一笑，眉眼如明月弯起，道：“将士们驻守黔南，本就辛苦，若能为将士们略尽绵力，也是民女之幸。”
杨昭之开怀一笑，站起来拱手道：“姑娘大义。”
两人相视一笑。
柳何潇坐在一旁，轻咳一声，道：“这酸梅汤，适宜老人饮用么？”
意欢想了想，道：“适合的，因为酸梅汤具有开胃健脾的功效，可以促进老人的食欲，但不要加冰块为好。”
柳何潇点了点头，抬眸看她，他勾唇一笑：“不如……你来我王府熬酸梅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