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书瑶捡起小瓶子看了看,从马车小窗户的缝隙看出去,祝良平已经走远了,这不可能是泰平王抢的,那就是祝良平趁机塞在泰平王袖口里面的!
杜书瑶倒是不认为这大庭广众的这么多人看着,祝良平敢搞什么投毒害人这类事情,不过她还是慎重地用手帕裹着小瓶子拧开,离了一些距离看了一眼,发现根本不是什么药膏。
杜书瑶拍掉泰平王凑过去闻的脑袋,伸手控了一下,倒出了一张小纸条。
将纸条展开,杜书瑶看了眼,上面只有几个字,端端正正地排列着。
——三日后,未时,凭栏阁盼一见。
这字是很端正,杜书瑶却忍不住咧了下嘴,字端正可惜内容不太端正,给一个已经婚配的女子送小纸条要她出去偷偷私会,这能是什么正经人干的事儿?
祝良平这个人杜书瑶听翠翠说了很多次,当然了只是私下里和杜书瑶说的,她每次都沉默不语,不过大概能够从翠翠的嘴里听出来,那就是原身似乎很喜欢他,两个人是真的两情相悦,奈何原身被黑心的姨娘害得落水失了名节,这才不得已嫁给了泰平王。
可杜书瑶并不是原身杜瑶,她对于祝良平没有情郎的滤镜,所以对于他这番缠缠绵绵勾勾连连的做法并不理解,若是她真的拿了这纸条出去见祝良平,被人给知道了,名声毁不毁是次要的,主要是小命不保啊。
所以说古代怎么都是女子吃亏啊,无论是痴情还是和情郎私奔,最后被指责的总是女子。
杜书瑶想要把小瓶子扔了,但是想想还是将小纸条塞回去,又把泰平王凑过来的大脸给推走,将小瓶子贴身收起来。
外面莲花和翠翠见祝良平走了,就各站回了车边,而围观的一些公子小姐见没有热闹看了,也都各自散了,进了别院准备等着秋华宴开始。
杜书瑶脑子里思考着事情,搂过泰平王挠了挠他的下巴,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随意搔着他肚皮,泰平王躺着很窝得慌,可是十分的乐在其中,眯着眼时不时地还从嗓子里发出细细的呜呜声。
正在这时候,刺激完皇后的喜乐公公也回来了,先是朝着轿内问了一声杜书瑶和泰平王的安,这才叫了启程。
于是秋华宴没有掺和上,杜书瑶第二次进宫面圣,上一次连皇帝毛都没见到,主要是那时候自己眼睛也瞎着呢,见着也看不见,但是杜书瑶还是有些好奇的,毕竟皇帝啊,活的啊,不是电视剧里面那种明星装扮的。
一路行至皇宫,路上很快也很平静,和上一次一样,喜乐一直领着马车到了上次的宫中别院,只不过这次没有什么教引规矩的嬷嬷,杜书瑶和泰平王手拉着手一同下车,在别院稍稍休整过后,就被喜乐公公带着去了上次的御书房偏殿。
杜书瑶和泰平王都站在殿中,不过和上次一个被捆着,一个枯瘦如柴不同,这一次两个人亲亲密密地并肩站着,泰平王这些日子被养得简直油光水滑,当然这话用来形容人是不太对,因为要是用形容人来说的话,那应当能够堪称龙章凤姿了。
异瞳不仅不会给人诡异感,甚至让泰平王有种带着异国血统的味道,他只要不舔杜书瑶的时候,就真真是个又冷又酷的王爷,因为他不会笑,倒是会咧嘴,可惜一咧嘴更凶。
反观杜书瑶,虽然还是瘦弱,但她脸上的肉看着不少了,模样没什么倾国倾城花容月貌的苗子,但是很清秀,是个典型的温婉型小美人。
杜书瑶眼睛上还带着遮光的纱布,想了想还是取下,她眼睛不好,就算是不取,想来也没有人怪罪,但毕竟见活的皇帝,她想看得清楚点。
这一次也没有等很久,两个人站了一小会儿,喜乐公公就再次来了偏殿,他笑呵呵地进门,正看到泰平王侧身亲吻杜书瑶的脸蛋,顿时“哎呦呦”地捂住老脸,做非礼勿视的样子。
杜书瑶赶紧把泰平王的脸推走,拍了下他的脑袋瞪了他一眼作为警告,其实泰平王不是亲她,就是没事儿还闻闻拱拱的,杜书瑶习惯自家的狗子人形,平时纵着他,虽然家里的婢女们早就被洗眼睛洗习惯了,但是在外面可不太好。
杜书瑶难得有些羞涩拘谨,面色薄薄一红,毕竟泰平王在她眼里是个人形的狗子,在其他人眼里确确实实是个人形,她整了整衣服,温声道,“烦请公公带路。”
两个人被喜乐公公引着,到了御书房正殿,杜书瑶还是懂规矩的,站在距离皇帝不远处,没有偷偷地抬头看,只是恭恭敬敬地见了大礼。
而泰平王跟着杜书瑶根本不认皇帝是哪块小骨头,见杜书瑶跪下,还以为她这是要休息了,顿时也跟着矮下身,却不是跪着,而是直接趴下了,头就朝着杜书瑶的腿边上蹭,老大的身量蹬着腿撒娇,活活把杨娄看得一愣。
但是随即杨娄的眼神就冷下来了,这分明是兽对其主人的样子,他又想起那些暗卫来报,泰平王妃将泰平王当兽训的事情,任凭哪个父母看到了这个,也都绝对愉快不起来。
杜书瑶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但也知道这样被皇帝看了总归不好,于是快速伸手撩了下泰平王的脖子,然后在他的后颈捏了一下,眼神示意让他起身。
泰平王很听话地照做,可是起来之后就半跪着抱住了杜书瑶,将她扑倒在了大殿上,他以为杜书瑶这是在和他玩呢。
杨娄几欲拍桌而起,但是他眼见着被泰平王扑倒的杜书瑶露出一闪而逝的笑意,哪怕很快就抿唇压住了,也是确确实实被杨娄捕捉到了。
杨娄身为帝王,阅人无数,练就了一身见人便知其心的本事,这一笑,他看得真切,分明是宠溺和纵容。
听死士们冰冷冷地口述,总是不抵亲眼所见,他臆想中的那些自家皇儿被人不当人对待的场面,都在这一笑中有些维持不住。
她竟是真心地喜欢皇儿?
喜乐紧张地看着皇帝,其实他老早就看出这泰平王妃,确实不是死士们说的那样对待泰平王,泰平王病情好转,却也是泰平王妃的作用,喜乐生怕皇帝一个不愉,要处置了泰平王妃。
但见皇帝面色几变,终究是松开了攥着的手,喜乐常年伴皇帝左右,猜到他这便是泄了怒气,不欲发作了。
杜书瑶却不知自己的小脑袋又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保下了,要她一个生活在新时代的人才来这里没多久,就马上谨小慎微地和这里的人一模一样,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毕竟智者千虑还有一失,她想得也不复杂,就让皇帝亲眼看看她同泰平王平日是如何相处的,反正他在王府中的人肯定也早就汇报过了,她只要表现得正常就好。
泰平王滚了几圈,终于被杜书瑶袍袖之下抓着手心稳住了,也和她一样跪在皇帝面前,杜书瑶这才稍稍地松口气,拜见的话早就说了,杜书瑶对这古代的礼仪没有太深厚的了解,说多错多,索性就等着一直没有吭声的皇帝说话。
杨娄看着跪在一处并蒂花一样难舍难分的两个人,用鼻子出了口气,那点对于杜书瑶的不满,倒是去了一大半,毕竟他的皇儿看上去,不知道要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好了多少倍。
大殿中又寂静了许久,皇帝这才开口问道,“朕听闻你在秋华宴与于侍郎家的小姐起了冲突?”
这话明显是问杜书瑶的,虽然有点没头没尾,但是杜书瑶一直支着耳朵听着呢,立刻答道,“回父皇,是于家小姐欺负污蔑臣女,还当众扇臣女的耳光。”
不就是告黑状么,谁不会呢。
这要是但凡换个人,都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可能也就说说无事,无冲突什么的,毕竟秋华宴可是皇后承办,杜书瑶这样嘴一歪,把皇后都一并圈进去了。
皇帝当然知道她在秋华宴耍的小心机,也确实是正好因此发难皇后,却是因为此事敲打她,要她收敛着不要妄图同朝臣交往过密。
但是杨娄是真没想到,这小丫头到了他的面前,黑状告得还这般的理直气壮。
听闻被打得都呕出血来了,此刻面容却无一丝痕迹,这说法如何立得住?
但是杨娄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不仅不生气,还有些想要发笑。
本就是想要借由这秋华宴,一面试探这丫头的本性,一面敲打皇后,却没等他动手,这丫头就制造出了这样的事端,听闻太医说她还装昏来着。
这般贼滑的性情,真的会不知他在王府中有安排人?对皇儿如此地不收敛,到了大殿上也是如此,是该说她胆大,还是小小女子竟然如此狂妄?
杨娄看着杜书瑶,眼底露出了笑意,他想起了经纶的母妃,虽然辞世多年,他依旧记得她灵动的眉眼狡黠的笑意。
于是他沉声问道,“那既如此,你想要如何处置这于侍郎之女?”
杜书瑶告状是告状,当然不可能真的说怎么去处置,同长辈告状还叫着父皇,这总是带着撒娇的意味,但是要真的说出如何处置,无论轻重,就都变成了心思歹毒啊。
于是杜书瑶又恭敬下叩,说道,“全凭父皇做主。”
这一口一个父皇,叫得真是极其地亲近,杨娄身为皇帝,其实就亲生子女,也鲜少在他面前这般,不是他不想享受天伦之乐,而是身为帝王,偏爱某个孩子,便是害了那个孩子,喜爱哪个妃子,即是无声地将那个妃子推向死路。
这是他痛失所爱,又吓疯了皇儿之后得到的深刻教训,自那开始,便再不曾亲近过哪个皇子皇女了。
杨娄又沉默了片刻,便说道,“都起身吧,既然来了宫中,便留下用个晚膳,朕已命膳房备下了药膳。”
杜书瑶拉着泰平王起身,闻言又连忙说,“谢父皇!”
药膳肯定要用药材,人参会少吗?
杜书瑶在起身的时候飞快看了一眼皇帝,倒是没看出什么小说电视剧里面说的威严赫赫,但是这个大叔年纪的皇帝不得不说长得挺好,玄色龙袍黄金冠,脊背笔挺得像棵老白杨。
泰平王这副皮囊,杜书瑶一直就觉得挺好的,一见皇帝才发现,他是长得像他爹。
不过她也没敢打量得太过肆意,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谢过皇帝,就告辞跟着喜乐公公出门去了。
杨娄在人走后,这才从桌案边上起身,到门口处朝外看了一眼,见喜乐公公身后,杜书瑶带着泰平王蹦台阶,一直抓着他的手未曾放开过,侧脸看上去比在殿中放松得多,笑意盎然宠溺十足。
真心喜爱不做伪。
若是真心喜爱,便是对待他多像驯兽,杨娄也只是有点别扭地叹口气,方才在殿中,他一直看着皇儿,皇儿却始终在看着那丫头,可见也是喜爱得紧,他虽说好转,可到底还是疯癫,比起先前屡屡发疯总被绳索束缚,杨娄又如何不明白,有人可如此陪着他不嫌他,已经是难得。
杜书瑶和泰平王又被带回了那个别院,翠翠和莲花连忙上来伺候,喜乐公公走后,时辰还早着,杜书瑶就和泰平王两个人在院子里面乱转。
在外人眼里看着是相携同游,实则对于杜书瑶来说就是到个新鲜的地方遛狗。
她现在主凭狗贵,对串串更胜从前的好,致力于把他养得更加的油光水滑,最好能多壮实就多壮实,还希望他能因为穿成了人,就摆脱作为狗子只能活十几年的命运,她想让串串陪伴她一生呢。
两个人的玩,真的不是随便在院子里面走走就算了的玩,是真的上树掏窝,假山下面挖蚂蚁洞的那种玩。
杜书瑶任凭泰平王掏得满手都是泥,自己则是迎着下午的阳光,把眼睛上的白纱又系上了,坐在水池边上光着脚丫撩水。
泰平王掏着白白的蚂蚁卵就要朝嘴里搁,杜书瑶余光见着,压着声音喊了声“串串,你又吃什么呢?”
他就连忙缩了下肩膀,把白卵扔了,又跳到杜书瑶脚边上浅浅的水池来玩水。
这院子里面还好没有别人,要是有,怕是真的要被吓到。
当然了,真不是没有,死士一直跟着两人,这会儿去向皇帝报告,皇帝听了之后,出神了片刻,无奈地笑了,只道一声,“随他们去吧。”
便捏了捏眉心,继续提笔处理奏章。
两个人玩得身上半湿,泰平王在水池里扑来扑去的,竟然抓到了一尾傻兮兮的不知道躲人的鲤鱼,泰平王瞧着杜书瑶不注意,照着鱼头就是一口下去,滑腻腻的,没真的咬到,只是啃下了一片鱼鳞。
杜书瑶发现之后,气壮山河地喊了声,“串串!”
泰平王顿时把鱼扔出老远,噗通一下掉回水里,而泰平王则是又翻着眼仁儿看向杜书瑶,双手抱着头晃着屁股过来讨好,那样子要多搞笑有多搞笑。
杜书瑶被他逗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屁股,湿哒哒地啪啪响,无奈地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晃屁股,你现在又没有尾巴,很奇怪啊,我不是告诉你了?”
她拍了几下,泰平王才停下,杜书瑶说,“也别抱着头,不打你。”
泰平王对于杜书瑶说的话,真是一天比一天明白,有时候杜书瑶都很震惊,果然她说完之后,泰平王就把手放下了,但是眼睛还是那样装着可怜,结合这样一副长相,真的一点不可怜,像是在发狠。
杜书瑶搂过他的脖子在他鼻尖上亲昵地蹭了蹭,也不嫌弃他脸上有泥水,蹭完了还笑道,“你咬到鱼肉了吗?腥腥的。”
泰平王则是坐在杜书瑶的身边,和她一样把腿泡在水里,勾着杜书瑶的脚,头则是弯着身子硬是靠在她的肩膀上,鼻子搁在她的脖子上,贱兮兮地蹭。
夕阳西下,晃得池中水一片粼粼暖光,杜书瑶纤瘦的胳膊搂着泰平王的宽厚肩膀,给人一种错位的违和感,但是画面却不知道为什么和谐得让人觉不出别扭。
站在不远处的翠翠和莲花其实已经见惯了两个人黏糊,但是此刻真的有点过于美好了,她们眼中不由得生出类似羡慕的情愫。
这时候的女子,一生所求不过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衣食无忧的生活,哪怕并不衣食无忧,其实也不碍什么,她们要求向来不高,只要郎君称心,情投意合便好,甚至都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真是像王妃和王爷这般感情,哪怕一人癫疯又有何关系?
不过如此美好的画面,在泰平王又试图抓着个小青虫塞嘴里的时候被打破了,杜书瑶哭笑不得,扒着泰平王的嘴给掏出来,虫子已经破了,瘪瘪的,他嘴里都是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绿绿的,她掐着泰平王的嘴不让他闭上,赶紧回头冲翠翠和莲花喊,“快拿水!王爷吃虫子了!”
翠翠和莲花听了之后撒丫子就朝着屋里跑,弄了温度适宜的茶水过来,杜书瑶按着泰平王让他偏头,然后用茶水给他冲口,“不许咽下去!”
冲了好一会,差不多了的时候她才把茶杯递给翠翠,“快点去催催晚膳吧,王爷应当是饿了。”
眼见着从泰平王嘴里冲出虫子汁液的翠翠和莲花,刚才那点岁月静好一人疯癫也可的想法全都没了,她们不行她们不可,她们怕虫子连伸手掏出来的勇气也没有。
还是王妃厉害,王妃是个真勇士。
不过泰平王知道自己又做了错事,就一直很听话,莲花去催晚膳了,翠翠备了浴汤,伺候着泰平王和杜书瑶洗漱好,换上干净干爽的衣服,梳好了头发,饭菜也就上来了。
确实都是药膳,而且杜书瑶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人参汤,虽说不知道是几百年的参,好歹这白来的喝着也很美。
泰平王就是专攻肉,吃得又快又多,几乎看不到怎么咀嚼,他已经能够娴熟地用筷子了,偶尔吃到特别喜欢的,会将肉夹给杜书瑶一些,甚至有时候送到她的嘴边。
杜书瑶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泰平王送到她嘴边的东西,她就自然地张嘴接下。
两人相处完全不像寻常夫妻,因为寻常夫妻也不至于感情深厚到要相互喂食。
晚膳用完,杜书瑶其实有些犯懒想要睡觉,今日她吃药膳真的吃得很欢乐,可惜到时间了得出宫,因为皇帝没留他们俩过夜,杜书瑶还颇为可惜。
毕竟吃宫里的人参,和吃自己王府里的味道不一样,宫里的总是有种便宜味。
不过回程的时候,杜书瑶又美了,喜乐公公亲自来送不说,皇帝又赏了很多东西,里面又有人参,虽然就二百年的,可是有十根!
杜书瑶嘴都要笑到耳根,谢恩之后嘴上抹了蜜一样地又夸了一通父皇如何英武如何英明如何俊逸出尘等等。
她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混进去了,喜乐却听得一阵嘴角抽搐。
怕是这世上还没人用这种方式这种身份夸过当朝皇帝俊逸出尘吧。
喜乐回去一学话,皇帝把茶都喝喷了,老脸都有些挂不住,但是恼又恼不出,最后只是挥手叫喜乐可闭嘴吧。
而杜书瑶抱着人参反反复复地摩挲几遍,美滋滋地坐着马车回程,泰平王见她抱人参就不干了,一个劲儿地摇头晃脑,讨好地凑近杜书瑶。
马车在夜色中缓缓而行,侍卫们和婢女们无比淡定地听着车里传出两个人的对话。
“你别想用你那张吃了虫子的嘴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