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圣上驾到,宫宴总算是开始,皇家生辰宴规矩不算严,有人离席也不会被察觉,更何况圣上如今一颗心都挂在淑妃身上,连几句客气话都懒得搭理群臣。
黎婉一边品味佳肴一边思索如何接近温寂言。
就在她苦恼温寂言身旁围了一大群人难以接近之时,温寂言不知跟周围大臣说了什么,竟然独自离席而去。
天赐良机!黎婉心下一喜。
她悄悄瞄一眼圣上,看见他正低头与淑妃咬耳朵,于是她提起裙边,小心翼翼拽着杏留退了出去。
月上柳梢,寒月银辉相照。
离宴以后,她深深吐一口气,冷风袭人,冻得她一哆嗦。
“小姐,殿外这般冷,我们因何出来?”
“杏留,我记得你会一点功夫。”黎婉决定铤而走险,搓了搓冻僵的双手低声问,“你能不能在不伤到人的情况下,把人敲晕?”
“啊?”杏留倏地瞪大眼睛。
……
温寂言身披深色大氅,阔步行于御花园中。正值初冬,百花凋敝,唯独红梅独立于寒风,受尽风霜亦孤直挺立。
寂静月夜,步履声犹外明显。
他的目光被梅花留住,伸手探向红梅花瓣,不觉出神。
凄风扰人,吹得指尖冰凉。就在这时,一块不长眼的小石子往梅花蕊砸过去,他五指一握,穿破瑟瑟凉风,将石子攥于手心。
张开手掌,石子外端包裹着一层白纸,躺在掌心。
拙劣的传信手法。
他兴致缺缺,随手将皱巴巴的纸条展开,眸光掠过上面寥寥几字时,一时愣住。
上面言简意赅七个大字:桐华殿,要事相商。
只是这字歪歪扭扭,如同被抽了骨头。
一眼便瞧出是故意用左手所写。
温寂言看着这可笑的字,无端生了几分兴趣。
去瞧一眼倒也无妨。
……
月色映入桐华殿,桐华殿甚是僻静,鲜少有人踏足。
一袭浅翠襦裙的少女站在殿门前迎风远望。
少顷,期盼已久的人披着黑夜缓步至此,温寂言远远就望见熟悉的娇小身影,心头浮现出那日她哭花的脸,惹人怜的小模样还在眼前。
“不知可是黎小姐相邀?”他嗓音若溪水,清澈且柔和。
黎婉轻手取下面纱,银辉照耀白嫩的脸颊,一双圆圆的杏眼映着点点月光,显得水盈盈,亮晶晶。
“温太傅怎知我是黎家的小姐?”
温寂言一笑:“黎小姐不仅爱哭,连记性也不大好。”
黎婉脸色忽而一红,心中嘀咕温寂言怎知她爱哭?
这也太奇怪了吧。
不论对方如何知晓的,都不重要,今日她有更要紧的事。
“方才大人问我是否相邀,难道不是你……要我来的吗?”她眼睛眨了眨,摆出无辜的神情,还把攥着的小纸条递到他面前。
温寂言望见这张与他手中一模一样的小纸条,眸色愈深,神情若有所思。
黎婉见他没有开口,心一下子悬起来。
莫非被看出了破绽?
“无事,许是——”
他话未说完,背后猛然迎来一闷棍——
“咚。”男人颈侧一痛。
深寂夜色下,杏留连忙蹿上前扶住被敲晕的太傅大人,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黎婉蹙眉:“没事儿少念经。”
“小姐,你跟温太傅有何深仇大恨要这么对他呀?”
“温大人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她淡淡哈了口凉气。
杏留啊了一声,诧异道:“啥,因爱生恨?”
“不许乱猜。”黎婉指挥道,“我们一起把他扶到殿内的长塌之上,快一点,估摸着很快他就会清醒。”
杏留实在弄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深意,只得听从她吩咐。
两人一同将温寂言安放在长塌之上,黎婉咬了咬牙对杏留嘱咐:“你出去盯着以免有人经过,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
“为何呀小姐……”杏留有些不放心,“你可不许做什么危险的事,这可是当朝太傅,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
“日后我再与你解释。”
“……奴婢遵命。”杏留脸色发僵默默退至门外,将房门闭紧。
余留一室静谧。
如今屋内只剩黎婉和温寂言两人,她挪步到温寂言身侧坐着,垂眸细细打量着昏迷中的男人。
温寂言素来儒雅随和,与人对视之时总令人觉得柔情万分,可当这人闭上双眼之时,单看他的五官容貌,会发觉笑意敛去后的他并非天生的温和轮廓。
不知怎的,黎婉总觉得温寂言身上有种难以接近的气质,纵使他现在失去意识,她仍旧不敢对人肆意妄为。
只因他身上有股不易察觉的凌厉清寂,似乎从不向外展露。
不能犹豫,今夜必须要赖上温寂言才行。
黎婉咬住自己红润的下唇,深吸一口气,把自己身子缩成一团窝进温寂言的怀里。淡淡的清荷香扑面而来,令她不由自主想起夏夜的荷花满池。
她个头原本就小,钻进温寂言的怀里后显得愈发玲珑,深色大氅盖在她头顶,黎婉忍不住蹭了几下。
他的怀抱好暖和,似乎可以抵挡一切寒风侵袭。
这样好像还不够?
黎婉拽过温寂言的手,比划半天,最终把他的手掌轻轻贴在自己的腰肢,一经贴合,温热的触感瞬时传递到全身,使她脸上的红晕从耳垂蔓延至脖颈。
太羞耻了……她到底还是脸皮薄,一边伪造假象一边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温寂言醒来。
云雾缓缓覆盖月光,天色愈发黑沉。
屋里静悄悄的,黎婉焦急等待男人醒来,手指揪住他一绺墨发,无意识地编起小辫。她心跳得厉害,心中设想无数个温寂言醒来后兴师问罪的厉害模样。
温寂言这种人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呢?听说温柔的人不轻易发火,一旦将人惹急了,可是相当可怖的……
生气也无妨,最重要的是温寂言乃是真君子,既然占了她便宜,就一定不会装聋作哑当做无事发生的。
“嗯……”
头顶忽然传来低沉动静,黎婉急忙把眼睛阖上,乖乖巧巧地躺在男人的怀中,手指还绞着他半缕发丝。
意识逐渐清明,温寂言睁开双眸,抬眼发觉自己正处于桐华殿内,环顾四周,屋内空旷清寂,桌上还燃着火光微弱的灯烛。
烛火影摇晃在白壁之上。
“唔……”极细的咕哝声打破静寂,他垂眸一瞧,发觉自己怀里多了个娇弱可爱的小东西,并且他的手还紧紧揽在她的腰肢上方。
他的手动了动。
就在这时,黎婉揉了揉双眼,轻轻抬起眼皮。
只见她扬起脑袋,与正低眸瞧她的温寂言对上目光。
“啊!”
“这!这……怎么……回事!”她失声叫道,身子配合着抖呀抖,浅绿色的裙摆随之上下颤动。
温寂言将手臂收紧几分,怕她乱动从怀里跌落,这稍微一用劲儿,黎婉细嫩的脸蛋就摩擦着他胸膛,整个人这么软绵绵地嵌进他怀中。
“你混账!”她用无力的手拍打他胸膛,三分恼羞成怒,全是装出来的。
“骂谁呢?”温寂言按住她。
“温太傅……”她弱弱开口,怯生生缩了缩肩膀。
“冒犯姑娘了。”他语调平稳,不见丝毫慌乱,“我醒来之时姑娘就在我怀中。”
黎婉不禁腹诽,知道冒犯还不撒手,居然还搂得更紧了……说好的君子之风呢。
十分沉得住气的太傅大人问:“不知姑娘可还记得你我昏迷之前的事?”
这可真是问对了,由于她反应总是慢半拍,这次她特意提前酝酿好情绪,语调含着湿气:“我看见一个黑衣人将你打晕,然后我害怕,还没来得及喊人就……就……”
“他伸手劈我……”她越说越委屈,眼底浮起一层显而易见的雾气,“呜呜怎么办呀……”
说着说着黎婉眼眶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大颗泪珠吧嗒吧嗒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眼圈很快红成一片,连带着小巧鼻尖也泛着胭脂粉。
她抬起水盈盈的眸子望向温寂言,满脸脆弱之态。
“我是不是嫁不出去了……”她低低啜泣。
颤动的睫毛湿哒哒,如同遭雨淋湿的蝶翼。
温寂言的手从她的腰侧挪到脊背,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别哭。”
谁知这一哄,黎婉哭得更加厉害,眼睛泛着楚楚可怜的泪光:“我、我该怎么办……”
温寂言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哄道:“莫怕,定是有人想要诬陷你我清白才使出如此诡计。”
黎婉抽泣:“你是说那个黑衣人要害你我?”
温寂言指尖拨开她额前碎发,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姑娘若不弃,在下明日便登门提亲。”
“至于用计陷害之人,我定然不会放过他!”
被他指尖抚过的地方痒痒的。
黎婉霎时止住哭声,湿润的眼睛巴巴望着温寂言:“真的……?”
没料到居然这般容易,还以为要死皮赖脸的求人呢。
温寂言坚定道:“君子一言。”
“别哭,我娶你。”他轻轻为她拭去眼泪。
她顾虑道:“那镇远将军会应允你娶一个五品官员的庶女嘛……?”
“黎姑娘切莫担忧,在下自会请圣上赐婚。”
他语气肯定,让人安稳。
黎婉心满意足,装模作样低着头:“能嫁给太傅大人,是黎婉此生之幸。”
昏黄灯火下,黎婉垂下纤细浓密的睫毛,几缕发丝乖顺搭在额前,整张脸的轮廓柔和无比,真真应了那句灯下美人。
温寂言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几息,旋即从长塌之上起身,顺便将她扶起,低声叮嘱道:“等我备好聘礼,就去黎府求亲。”
黎婉还有点恍惚。
她慢半拍迟迟应了声:“嗯,我等你。”
“那个……太傅大人,我想问你个事儿。”
“黎姑娘请讲。”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她眨着纯稚的眼眸。
随后她看见,温寂言的眉头再次蹙起来。
干嘛又皱眉头!
他轻轻叹一口气,简洁道:“没见过。”
黎婉:“……”
温寂言这副神情一点都不像没见过的样子,居然拿她当傻子糊弄!
可她又不能反驳,只是小声咕哝:“没有就没有。”
“宫宴还未结束,黎姑娘快些回去吧。暗害你我之人还未现身,我怕再等一会儿会出变故。”
“好。”黎婉提起裙边一步三回头,慢慢踏出房门。
……
桐华殿再度恢复寂静,窗外风变得和缓些许。
一道黑衣身影突然闪身进殿,跪于温寂言身前。
“属下见过主子。”他抬起脸,眉骨处刀疤明显。
“起来吧,魏刀。”温寂言慢悠悠坐回榻上。
“主子,方才你为何故意被打晕?那个小丫鬟明明伤不到你。”
温寂言不以为然:“父亲催我赶紧娶个媳妇儿,正巧有人送上门来,何不遂了她心愿。”
“可是她的家世身份都配不上主子你。”魏刀蹙眉。
“圣上面上说是要为我赐婚,倘若我真挑个世家大族的嫡女,定会被他忌惮,我没必要给自己讨麻烦。”
“可是这位黎姑娘心机深沉,居然敢算计主子,岂是良配?”
“呵。”温寂言笑出声,“真有心计能弄出如此拙劣的手法诱我上钩?”
“若真是有人要诬陷她的清白,怎么这么久都没人来捉奸?更何况这么大费周章的将我引来,难不成是觉得我是好欺负之人?”
“依我看,黎姑娘倒更像是在铤而走险,很久没见如此不怕死之人了。”
“她未必对我有意,只是恰好挑中我罢。”
魏刀挠了挠头:“那主子就成全她?”
温寂言眼神无波无澜:“至少,她哭起来还算可爱。”
“这几日你去黎府盯着,别让我未过门的夫人出事。”
“啊,为何会出事?”魏刀摸不着头脑。
“还需要我教你?”
“属下遵命!”
魏刀领命后即将出门,临走前多嘴问了一句:“主子头一次与女子靠这么近,真没什么感觉?”
“少说话,多做事。”温寂言冷冷睨他一眼。
“哦……”语罢魏刀如同一阵风消失在殿中。
温寂言行至窗前,抬头望见云雾拨开,月亮弯弯悬挂夜幕,光华照人。
他在月下喃喃低语:“感觉也不是没有……?”
“腰挺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