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十安冬日里后来就不大出门,宋景和每日仍旧早出晚归不知谋算的是什么,偶尔有陈岁然上门给她送点小礼物。若是天气好便将十安带出去逛一逛,到正阳门外琉璃厂那一片走走,北都人多,回回出来都是有丫鬟护卫跟着。

十安坐在小轿里,手搁在膝上,当初摔下来的痛已经烟消云散,外面风撩起帘子,露出北都繁华的一角来。

今日难得出门一遭,她穿了身银红缂丝花鸟纹斜襟的短袄,下着一条月华裙,暮冬时节,天犹寒,小轿子落在梁园边上章家桥附近。水上冒着寒气。这附近有几个庙观,沿途卖香卖朱鱼的多。跟着她的两个丫鬟乃是宋景和让人看着十安的,一面是怕她迷了路,一面则是怕她跑了。

十安盘了头,那些日子的消瘦略有改善,如今面色白里透红,上了脂粉,明艳动人。她稍稍扶着发髻随意去了个小庙,就在附近的五道庙里上了香。里头的和尚见她穿的富贵,糊弄十安再抽几支签,算算吉凶。抽签不需花钱,可那解签便要好多,也是寺庙的一个营生。

十安原本是无所谓的态度,杏眸恹恹地看着面前的泥塑菩萨。昨天跟宋三少爷说她要去外面寺庙祈福,祈的是什么她最清楚了。如今闲着无事情便也抽了支。

可竟是如此之巧,如她上回在那县城里抽的一样,乃是——先苦其心志。

彼时忘得厉害,熟悉之余半点想不到在何处见过这样的字眼。一时间捂着半边的脑袋疑惑,丫鬟算是看了好几回了。如今已是知晓她要么是觉得熟悉,要么便是装的,也不大妨事,问也不问一声,转身买几个平安符来解闷。

十安忽低低呼了一声抓着这支签,过去旁的和尚为她解签的说辞冒了出来,格外的奇妙。说姻缘也是如此。

先苦其志。

十安末了叹口气,抬眼看着外面,这般走一走毫无目的,余光里两个丫鬟还在小声说着些什么,时不时看过来。

如同打量犯人。

十安不舒服,垂眸望着自己的鞋,已经提裙摆跨过那小庙的石门槛了。

暮冬空气干燥,寺里的腊梅花开,馨香满面,她跑的快,先是向东,人群里较为显眼,剧烈的流苏晃的猛,与头发缠在了一起。

后面丫鬟开始追,这一前一后竟是格外的刺激。十安目视前方,小口喘着白气,也不知道自己的耳坠子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

月华裙子上落了暮冬的浅浅日光,如月华般璀璨。手心抓着那支签,十安心里头在想,若是她知道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也不至于每日里听旁人说那些真假难辨的事情。

宋景和说她从前生的不如后来的美,还说她从前又犟又坏,得亏他兜着,若不然她这辈子都要在乡下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十安反驳他一回,说的好像是:“离了你,苦日子也能过的美。”

那是第一回说离开他的字眼,这一下就如同是捅了马蜂窝,十安夜里差点要断气。初时两个人还是面对面,隔着罗汉床上的小几,宋景和放下手中的书,黑漆漆的眼眸里带着浅笑,乍一看温文尔雅。

他轻轻询问:“十安当真如此之想?”

眼眸紧缩着她的动作,这般让人如坐针毡,十安皱眉,天生仿佛就像反着跟他来,不过心里有个声音,暗示她不要驳这人,下场不好。宋景和不打人,但折磨人的功夫如今已经练的炉火纯青。十安在他手下少有不哭的时候。

谁也不知什么时候让他养成的怪癖,弄哭了哄她笑,梅花帐里抵着她轻拢慢捻抹复挑,青丝如瀑,偶尔缠的无法分开,他就剪断一截塞到丑陋的荷包里,放在枕下。

他低喘着在十安耳畔道:“你像做梦,离了我你怎么会好?你跑不过三里地就要叫人拐卖。近日里北都就有那些拐子。拐了女人卖到山沟里。”

“你去山沟里了便不能跟着我吃香喝辣的。要是逢上一家子兄弟没钱娶媳妇儿,借债娶你,你这辈子眼睛都要哭瞎了。”他把十安又亲了亲。“你知道为什么吗?”

十安捂着耳朵要哭了,面上涨的通红,唇瓣厮磨的颜色潋滟,被他再次撬开唇,舔咬之后握着腰不觉就压了下去。

本就烧了地龙的屋里面这时候仿佛在盛夏天里,十安手推他,衣.衫.尽褪后宋景和身上的疤痕都露出来,既有往年的,也有近日新添的,十安咬的牙印子还在上面。

他轻哼了声,微微抬头,拉扯的银丝一坠,十安没忍住大哭,喘了好一会儿气就见这人还撑着手看她哭的样子。兴致盎然,落在她眼中,仿佛看猴似的。

“你看什么看?”十安哭泣,手推他的小.腹,蹬着腿开始百般的不情愿来。加上这会子他送了些力道,给予她些许的自由,

“你像个看猴戏的。”她噎住了,半晌骂他,“你这样子我一辈子是都不会爱上你了。”

宋景和耐心了,问:“你喜欢怎样的?”

十安头搁到了枕头上,想了想居然还认真道:“他要温柔,他还要会关心人。此外……他不能逼迫我。”

“你说的是君子。”宋景和罕见地在床上正经说道。

指腹擦过她的眼角,倏而笑的极坏:“你这一辈子并你下一辈子也难碰上。因为这君子,世间早就死绝了。”

死绝了三个字他特意俯身在她耳畔说出来,咬字清晰,

温热的吐息拂面,十安来不及张嘴,他掐住了自己的下巴,一瞬间靠的极为近,鸦青的眼睫微微扇了扇。眼里浸满温柔大抵如秋水缱绻一般,十安知道他生的好,可这一回仿佛被迷惑了,怔了好长时间被他低哑的笑惊醒,嘴角是他在慢慢啄吻。

放任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扯疼了后才弄她。

她心口那儿又湿又热,低头就看到了乌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后遮住了背上的伤疤。十安略微难受,红着眼睛添了些新的伤。

好奇问他:“你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宋景和满嘴荤.话,那肯跟她说真的,后面畅快了便透露了些许,他说:“这是我兄长们打来的,虽当时看着狰狞,但如今看着他们,倒像是看着过去的自己。”

“人活着得往上爬,要不然便是挨打的份。”

一只手从腰间上移,流连过脊背,而后把她的小脑袋揉了揉,亲昵道:“你要是不想跟我,你跟哪个男人我便杀了哪个男人。我说道做到。”

此话一出,十安敛眉,总觉得他这连她的想法都要控制,掌控欲未免过高。

“你不会知道,我要是有意,你这辈子也不会知道。”

十安之前要是捅了马蜂窝的话,如今就是炸了河堤。宋景和动作一滞,不上不下地吊着她,半晌嘲笑她:“你这么笃定?但凡我想知道的,我就会想方设法地知道。”

拍拍她的脸,宋景和还道:“你日后喜欢谁,那是日后的事情。如今你我坦诚相对,做正事要紧。”

十安:“?”

他捏着十安的皮肉,大抵心中是存了恼怒,不甘,偏生要在面上带笑,看在眼里如同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

十安蓦地呻.吟出来,尾调扬起,而后忽急忽慢,眼里噙满了泪,中途似是听见胡同里打更敲的棒子声,不知是三更还是五更。身子被他翻了过来,人还意犹未尽。

他想要一个孩子,便在最深层的时候咬住十安的脸颊,半晌尝到了她脸上泪痕的咸味儿。

十安又哭了,如今是哭不出来了。

……

阳光绚烂,尾随十安的便也不止两个小丫鬟了,她头上的锥帽早就在跑的时候叫大风吹了去。乌发如缎,缀着点翠头花,眉眼精致沾点妩媚颜色,甚合宋三少爷的眼。也合旁的男人的眼。

可见这天下男人的审美某些时候是一致的。

十安抓着手上的那支签最后停在了路尽头,沿路的还有一条河流,穿过琉璃厂,附近是个道观。

门口香客少了些许,十安喘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到底不敢多留,先入了这个道观。

道观里供奉的三尊也是泥塑的神像,北都里本该有些寒酸才是,奈不过工匠的雕刻技艺之高,她站在大殿之内恍惚间似觉得那都是真的。

白色帷幔垂地,殿外的大香炉里烧了几支香,她探过头,只见帷幔之后的梨木长案前做了个道士。

旁的小道士穿白衣,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衫,暗绣着流云纹,眉眼端正雅致,笑起来竟也露了个酒窝。

“姑娘是来求什么的?”

十安下意识把手上的签给他:“这个签能帮我解开吗?”

他唔了声接过去,看到上面有五道庙的标志,笑:“这是和尚庙里的,照理说他们解更好。不过姑娘来了,也不妨事。”

“先苦其心志,这是半句话。我见姑娘如今荣华富贵了,面色红润,想必已经苦尽甘来。是以这前半句话只不过是个头,开了这样的苦头,这往后的好,姑娘值得用一辈子去享用。”他几句话便说完了,将那支签补上后半句,乃是——得见良人,平安喜乐。

字迹有几分凌厉,却也透着几分的古朴。

“这签文姑娘拿来的,便还是自己收下。”他双手递给十安。

十安低着眼,仍忍不住将他多看了几遍,与人视线一对,他和善道:“姑娘若是躲人的话,便到这门后。”

十安不解。

他歪头,指着自己的耳,说:“我听到脚步声了。”

十安立刻就躲了进去。

果真这后面她那两个监视的丫鬟就到了。弄丢十安这个宋景和的大宝贝,两个人定然不会有好日子过,这般火急火燎追过来,无非是一路有人指点。十安如今生的招摇,人都带了眼睛看。

只不过两个人一番追问,面前的青年道士一直道未曾见过。

如此问不出来,两个人上下都找了一遍,偏生就是没有看见十安。探身看门后面的时候十安都要吓得倒吸凉气了。那个道士食指抵着唇,十安破罐子破摔,将眼睛闭上,谁知道两个人走了。

只因搜寻无果。

青年道士附赠了她一道平安符,十安将自己的荷包翻出来,他倒是不要。

“今日天气好,外面游人多,姑娘这般可不要乱跑。届时跑丢了家里的人是要担心的。”

给她沏了一壶茶,十安被留了下来。

听着钟楼传来的钟声,十安将他送的平安福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从前还不曾见过这样的,不免问道:“平安福有很多种吗?”

青年道士笑了笑:“这是我师门传的样式,很灵验。”

十安宝贝似地揣了回去。

中午留她吃了素斋,不多时有人寻了上来,十安心里一惊,其实听到脚步声她就猜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熟悉宋景和来时的脚步,她慢慢回头。

宋景和见她完好无损,自是松了口气,长眉舒缓,朝她伸出手,一把把她抓过来。

“你怎么来这里了?”

十安如何解释?还是那个青年道士为她解的围:“姑娘来我这里是想求个平安福给你。”

宋景和眼神微微一变,柔和些许,忍不住戏谑笑道:“你可真会找地方,北都出了名的寺庙道观不多。这儿最灵验的是求姻缘。”

十安:“……”

既然找到她人了,宋三少爷便没了担忧的事情,奉上一些香火钱,带着她回去。

“谢谢谢道长了。”银钱交付,他倒是熟悉的很。

十安一惊,被他蒙住了眼睛。

“我来这儿求过几回姻缘。”宋景和拦着十安,这回点头似满意了,“他果真是没有骗我。”

“你为什么要求姻缘?”十安觉得他不大像那样的人。

“因为你不喜欢我。”他轻叹,不容易道,“我却想和你成亲。”

“姻缘难说,不过有时候信些神佛倒也不坏。”

“有了一丝期望,未免才不会太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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