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和第二日还要去衙门,醒来后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身体仍旧没有动作,与她窝在床上面。风声呼啸,若非是陈岁然上门,他也不知要想到什么时候。
陈岁然看到十安这个样子,重重一叹,将外甥好生劝说。
“你如今不去做事,耽搁上这一日,不知道那些混账玩意儿背后是如何在小皇帝面前编排你。”他拍拍手,一一给他挷开了细细算。
“十安人在这里,跑也跑不了。你出去了就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回来了继续看也是无妨的。冬日里你不出门,且近日风头盛,早有人说要花重金买你的人头。你躲着岂不是就故意叫别人以为你真叫人取了项上人头?”陈岁然似是很懂三少爷,语重心长后见他依旧精神恹恹,到底没忍住掀了被褥把他扯下来。
屋里头都是药味儿,他扇了扇,骂他:“我看你是闷傻了!”
宋景和便也扯了扯嘴角,给他假笑一个:“便当我是罢。”他而后转身把被褥给十安掖好。
这样无所谓的态度,使得陈岁然所有的力气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他把外甥的脑袋晃了晃,骂道:“你这脑子都进了水!”
喝了一口冷茶静静心,后头见宋景和慢条斯理把衣服穿好,眼神却寡淡的异常,仿佛无欲无求了。
没了野心的外甥罕见地让他害怕。
“你怎么这样了?”
听到他这样问,宋景和却摇摇头,长眉微微舒展:“我只是有些累,你说的有道理。”
抬眸望着外面的雪色,白梅傲雪,他又想了想,道:“今日我想告假。”
陈岁然:“……”
宋三少爷自从为长公主办事之后,日日兢兢业业,并无一日告假,今日是个例外。理由陈岁然明白的紧,宋景和为人固执,他这时候从他身上看到妹妹的影子。
歪着头,苦笑:“那要是你的政.敌把十安捉住了,让你背叛公主,你呢?”
宋景和:“这不一样。”
“十安是我的人,她若是被捉住了,便是我没有用。我既然没有用了,公主还会要我吗?什么背叛不背叛的。”他侧身微微一笑,“这世上功名利禄从不会叫我背叛,公主给我的,我给公主的,不过是一场交易。”
“我不是一条忠心的狗。”宋景和坦然道。
冬日里他穿着一身素面绉缎道袍,发髻未梳,这般披头散发说出这样的话,旁的人要是不认得他,兴许会以为他幼稚。
“长公主要是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想必要降你的官职。”
可宋景和乍一听莞尔,看着陈岁然的眼睛:“你会告诉她吗?”
雪从屋檐上滑落到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不会告诉她。”宋三少爷笃定,“你甚至不喜欢她。”
黑漆的眼眸里眸光一转,他压低声音,嘲笑陈岁然:“年老色衰,以色侍人不得长久,所以你也苦恼。如今督促我,无非想要某得一份保障。”
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宋景和叮嘱他:“我明白,你将十安看好了,若是宁寻把人带走了,咱们彻底恩断义绝。”
而后擦肩而过,宋景和抬手拢了拢头发,过了穿堂府里小厮上前为他撑伞。寒风凛冽,前院自己的屋子里洗漱后身边的暗卫跪在了明间等他。他告假这一日确实有事情要做,
宋三少爷慢慢翻阅交上来的情报,末了捏成了一团,眉眼间寒意陡生。出来时天光放晴,他漠然望着高高的皇城宫阙,而后嗤笑了一声。
要是长公主责怪他,也没有什么旁的法子可消怒火。冰天雪地里照理说最易让人保持理智,偏偏他压抑不住,想着十安那副惨样,总望着见点血才舒服一些。
……
沈兰织那儿林娇娇好吃好喝待在院子里,而沈兰织自知自己是做错了事情,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将账本送给长公主查阅。年关将至,银钱供奉又高了一层,如此殷勤,孟长澜也看在眼里。
知道宋景和找他,当即也让护卫过去拦。
只不过带回来的是沈公子的一只手,林娇娇被他挡了宋景和的短刀。这些日子养肥了,那刀竟都没有穿过去。宋景和回想起来时不屑地笑了笑。
那时候正好风停雪止,枝头的雪簌簌落下,树下的宋三少爷抽出短刀,听不得沈兰织的任何解释。刀锋贴上他的手腕时,冷笑道:“你如今本事这么大,怎么如此慌张了?”
沈兰织劝他:“你不要妄动我。咱们都公主幕下,若是自残,焉知公主会怎样处置你我。”
他拱手弯腰:“十安知识实在抱歉。我当时本想拉住她,谁知那冲劲太大,一时来不及。十安摔后我请了周边最有名的大夫。若不然如今也不会在北都里了。”
宋景和闭了闭眼,听够了轻轻问他:“你当真没有心思?”
他说的心思沈兰织似是听懂了,此时偏要装不懂,讶然道:“十安是你的丫鬟,我便替你照顾她。她这些日子在外流浪,不知叫谁兜着,敌意大的很,我怎敢存什么不敬心思?”
宋三少爷了然地笑笑,虚指着他:“你说的对。”
“可是我的人去查了,沈兰织你谋杀自己的亲子,这该是什么心思?”他看到林娇娇了,故意说道。
林娇娇穿着淡紫色的绸袄,丧子不久,不敢穿鲜艳的衣裳。她躲在屋里只开了一条缝来看宋景和,她知道这宋景和是谁,当初宋承和关着她时她听说过。
待久了无趣,今日好奇,谁知道听他这般说,顿时只觉得心一沉,视线移到了沈兰织的背影上。
沈兰织不知晓,仍旧无辜辩解,可宋景和说话毒,片刻后问他:“你亲子被分尸了,这头都烂了,你竟没有什么愧疚?”
他淡淡一笑,带来的护卫将盒子里的东西倒在沈兰织面前。
一股恶臭散开。
雪白的地上肢体零落,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手捏成拳,后退了半步,一言不发。
旁人见着了怕是以为沈兰织这是惊吓的,不过林娇娇与他青梅竹马,这等下意识的反应自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大抵是在心虚。她自己捂着嘴,久久无法回神。
生来就不见了的孩子周围人都告诉她,那是一个死婴,可从宋景和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另外一回事。
沈兰织皱眉:“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宋景和笑的意味深长。
撞到他眼里的那一抹复杂神色,沈兰织猛地回头,果然看到了屋里的窗户开了一半,林娇娇这会子是该崩溃了。
半是恶心半是愤怒。
她不提自己欺骗沈兰织的事情,从屋里提着裙摆冲出来,这茫茫雪地里险些还摔了一跤,气喘吁吁地甩了一巴掌过去。
沈兰织捏着她的手,只觉是个麻烦。
“你别被他骗了,我怎会对亲子如此?稳婆替你接生,孩子生下来便死了我也心疼。那些日子我日日素斋,你怎会看不见!”
林娇娇哭的眼睛发红,被他这一句话弄得迟疑了。
宋景和在后悠悠笑道:“你不会做生意的,惯会哄骗女人。林姑娘的孩子是如何来的,姑娘自己清楚。像沈兰织这样度量小的男人,如何能容忍呢?”
他拍拍掌,将地上的残肢提到林娇娇脚边:“还请姑娘节哀顺变。”
地上的残肢腐烂地露出一些白骨,还有的叫野兽啃咬过,难看出完整的样子来。她吸了口气,忍不住还是干呕。
“你不是人!”她哭着哭着跌坐在地上,无措起来。
他敢骗她,日后要是不喜欢她了岂不是要杀她?这般残忍对待她的第一个孩儿,林娇娇害怕的紧,先前的怒也没散去,这般复杂情绪之下干呕出一口血来。
地上染红,味道混杂在一起,格外的恶心。
宋景和叹了口气,这才慢条斯理抽刀。刀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他清隽雅正的面容,任谁看也不像会杀人,可偏偏他就杀了林娇娇。
沈兰织动作快,见他过来了反手便将边上干吐的林娇娇捉来挡刀。
大抵从未有离死那么近,思绪冷静之余现出一丝的绝望,被他的戾气压迫着,沈兰织无奈笑他:“我弄十安,你弄我,跟个疯狗一样。你若杀了我,这日后荣华富贵路可要仔细走了。”
沈兰织:“主人最怕一条不听话的狗。”
这样暗示他,下一秒那握笔的右手便断了。
地上温热的血融化了雪,宋景和这时舒服了,刀尖抬起沈兰织的下巴,轻描淡写问道:“痛吗?”
地上影子凌乱,蓦地,沈老板往后一倒。
……
晚上宋景和从外面带了一点北都的栗子、米糕、糖果,买了一盒新的绢花、头花。入府深夜,从长公主那儿回来浑身上下都沾了灰,白衣裳夜色下灰不溜秋的,站在廊檐边的台阶附近他把东西放下来。
吸了口凉气,重新理了理衣裳。
走到屋子里,今晚上烧了地龙,跟昨儿比要温暖多了。宁寻应该来过,小几上有一碗药,如今只剩一点儿底。
十安闭着眼睛,他又喊了她几声。
昏迷中的人没有意识,久久无回应他便也作罢,轻叹过后帮她润了润唇,手探到被褥里摸了摸,见里面不暖和,便让屋檐下候着的丫鬟准备几个汤婆子过来。
她手微微泛凉意,宋景和怔怔地望十安如今昏迷的样子,指尖从她的眼睛落到唇上。细腻的肌肤也是没有多少温度,愈发白净的像个假人。颜色清淡,而后怎么看都像是个快要死的人了。
他揉了揉额角,抬眼空空瞧着帐纸上的梅花。大抵是想不到会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于是又连叹几声,往日得意烟消云散。
那一对秋水眸子里盛满一种伤感之色,宁寻来时他毫无察觉,放松至此毫无警惕,立马又被他踹翻。
今日这般落魄,宋景和眨了几下眼睛,半天也没有爬起来,扒着床沿问宁寻:“十安她还活得下来吗?”
声音低哑。
烛火闪烁,宁寻吹着自己碗里的药汁,若有所思:“你怕她死还是怕她死在你的眼前,叫你以为自己弄死的她?”
他摇摇头,低叹:“我这时候害怕,你是大夫,你告诉我一个准话便是了。”
这几日没睡好,宁寻打量他后冷淡到:“我如何知晓,我只是个你看不上的大夫。”
宋三少爷轻笑过后忽转了态度,如此格外戾气深沉,他说:“若是十安活不下来,我们便一起去陪着她。”
宋景和抬眼后眸光清冽,这会子说出来的话有些阴狠:“我知道你干过什么。我都查了,你若再装下去,我不知能不能忍下去。”
宁寻挑眉,幽幽问:“你当真知道?全部?”
灯火潦草,宋景和冷眼相对,心里却直直往下坠。
是一种无望,亦或是一种难以自欺欺人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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