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宋景和疲倦之余对上他的眼睛,淡淡问道:“今晚留下过夜?”

灯花炸开,宁寻侧过身子,一字一句说道:“她要是死了,我不但留下来,你也不要走了。人已经在这里三天,为什么不去找我?”

他站了起身,声音清冽,却长久不说话,音量低了些许。

“这帐该算。”

宁寻见他神情逐渐变化,冷笑:“装什么?”

而宋景和在他侧身之后才真真切切将十安的样子看了个全,秋水眸里先前的淡然碎成一片一片的,到底是诧异至极,紧随着的是一种措手不及之感。

“她不是……”趋步看过去,九盏莲灯之下光芒柔和。十安还是十安,如今面色苍白若纸,长眉淡淡,唇因为缺水而泛白了,头上缠的纱布还没解开,通身是一股药味儿。

宋景和手搭在床沿上,梅花帐纸上如今也映了他的背影,弯着腰,指尖微微发颤。俊秀的面容上大抵从未有这样的震惊。

宋景和:“你把她怎么了?”

先前他那句话还回荡在耳畔,若是十安死了怎么办?她如今这副样子就是半死不活的了。

宁寻低垂的眼眸,看到宋景和如此,心中火气更大,不过面上不显。宋景和将其抵在了床柱上,两个人并非没有打过,两败俱伤,如今他是大夫,将要失控之下唯余的理智拉扯着宋三少爷的神经。

“人在后院三天,如今才有人请我。若是你早一日上门何必拖到今日?那些虎狼之药是能随便用的吗?”宁寻猛地推开他,自己从医虽然少有救人的时候,药理上造诣极高。

救人的若不是一个大夫,许多人合力,这当中用药治疗不尽相同。长公主只当是人多为好,可宁寻瞧罢了心里发凉。

“你这里连水都是冷的。叫我好见识你这装模作样的情深。”他推开面前的宋三少爷而后慢慢道,“你痴心权术,甘愿当长公主的走狗。日后若要往上爬必然要娶一位对你有帮助的女人,让旁的世家贵族为你镀金,如今你已经更名换姓,若是你愿意,我用你日后的平步青云换十安的卖身契。”

宋景和低着头,灯下阴影落在面上,神情看不真切。

他早就将十安的卖身文书撕了,如何交换,况且他不愿意了。

宋景和:“多谢美意,只是这卖身契没有了。我活着一天,她就还是我的。”

宋三少爷这会子忽笑的刻薄:“你也不要痴心妄想,我日后的平步青云,与你毫无干系。你若想要拦我那就先入官场。”

黑眸里慢慢沉着戾气,宋景和抬眼,将他仔细看了一回,讽刺道:“你这样子做给我看,若不是知道你要娶亲,我还以为你当真是个情种。宁家大公子要去一个籍籍无名的平民老百姓,曾入贱籍,你母亲同意吗?你将十安带回去做个妾?”

宋景和抬了抬手,微微一笑:“你想的可真美。”

宁寻彻底被他激怒,质问:“她在你这里三天就这般不行了,你请的都是什么?这院里冷冷清清,我来时窗户竟是开着的。你怕是觉得她死的不够快?”

宋景和莞尔:“这是我府上的事情。”

言外之意便是他宁寻多管闲事,宋景和一张嘴合该缝起来才是。心中自是知晓宁寻他定然会救,如今还道:“宁公子快要成亲了,这般还心系自己的病人身上,若是将来夫人知晓,我不知道遭罪的是你还是十安。”

成亲这个字眼激的他更为烦躁。

寻常宁寻的心情并无多少大起伏,近年关,当真是无法控制。宁家选好黄道吉日,口口声声皆是为了他好,可宁寻自己清楚,两姓联姻,求得还是地位稳固。

这北都的高门大户,皇亲国戚,一块牌匾下来都能砸死一个,宫里的姐姐替他选好了人,他却一点也不喜欢。

灯影晃荡,气氛冷淡。

“你当真毫无良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贪心过了头。”

宁寻半阖着凤眸挥了挥袖,俊朗的面上阴沉至极,若非是顾及有个折腾不起的十安,两个人当下又要打起来。

这唯余的理智最终还是被他一张嘴弄散了。

宋景和说:“鸿胪寺卿的女儿听说淑雅贤良,在京是才女,才高于貌。在下曾有幸见过一面。你百般不情愿地推迟婚事,北都里的人都说着宁大公子眼高于顶,看不上她平庸的样貌。我原以为宁寻你淡泊无求,可你对上十安就恨不得生根在此,在下也有几分相信了。”

他俯身,看着十安的睡颜,一字一句轻声道:“她被我喂了药,生的果然好看一些,到处招蜂引蝶,我嫉妒的很。”

说罢转身定定瞧着宁寻:“她不爱伺候有妻妾的男人,我也不愿留觊觎别人丫鬟的男人过夜。这如今夜深,宁大夫该避嫌了。”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眼神不善。

宁寻怒极而笑,本是想要动他的,只不过那时凑巧了,十安皱眉,断续咳出一口血来,盖着的被褥染红,宋景和忙过去看她醒了没有。

十安眼皮沉,睁不开眼来,方才只听得耳畔在嗡嗡地响。胸口闷的几乎无法呼吸,一双手捧着了她的脸,似还有人用帕子温柔擦拭她嘴角的血。

她模模糊糊中痛的哼了几声。

“她这是……”宋景和重重敛眉,方才的笑意散去,不得不扭头问他身后的宁寻。

宁寻不愿耽误,将他拨开,自己先探她的脉,仍旧虚弱的异常。若真要打个比方,大抵就是风一吹那就散了。

沉默良久,他问宋景和:“她这是如何受的伤?”

宋景和竟是全然不知,长公主送来的人,他今日才是看头一遭。若是宁寻不来,他恐怕最后见便是替她收尸的时候了。

说来惭愧,这时没了脾气,大约是在愧疚,手撑着头。

宁寻约莫知晓他是一问三不知,冷笑:“你心中果然只有功名利禄,十安与你无用,你何必强行挽留?”

宋景和默然不语,他心里有什么,自己自然最清楚。摸到十安的手腕,这些日子消瘦的快,摸到的手感如皮包骨头。

上面的念珠松了,而早先戴着的细玉镯子早就摔碎了。再往前,他系上去的红绳子也没了。

指腹磨蹭过,他鬓上的碎发落下来,遮住长眉,侧颜格外的安静。轮廓线条柔和,与他少年时期比起来,如今不差多少,不过浑身的刺磨了些许,如今从里到外仿佛都温温润润。

“十安这是摔了之后留下的伤,腿也断了,头摔成这样,还能有一口气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宁寻淡淡道,视线里十安睁不开眼,那般平静躺在床上,他生出些许伤感。

“谁让她这般我一概不知。我今日格外内疚,若是当时从宁家出来,我带着她,这般就不会落得这样。”

他叹了一声,脑子里开始想药方,出门前闷气不消,转身还是将床前的宋景和一脚踹翻。

“你将她看好,她若是死在你这儿,你往后日子可得仔细了。”宁寻威胁。

身后的门不久合上,青绿幔帐滤过的烛光更显温柔,宋景和跪在地上眨了几下眼睛。如今跟从前比,忽觉得黄粱一梦。

十安躺在他面前,外面他也种了几株白梅。

只不过她好像要死了。

从江水中侥幸上岸后,当初的那一种绝望席卷而来,他舅舅说,这人这一辈子不知要同多少人做个告别。十几二十年后便好了。

他眼眶微微发红,莫名想起小时候的十安来。

宋景和出生在英国公府,那里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没有半点印象。每年去一次都仿佛是去打秋风的穷亲戚。

说起来他一个人跟十安在庄子上过了三年,十四岁正是怨天尤人的时候,把十安捡回去丢到热水里洗刷了干净。

她身子瘦瘦弱弱,洗干净穿好衣裳站在他面前委实像是快要被打死的小鸡仔。

宋三少爷给她饭吃,一开始十安吃饭狼吞虎咽,被他骂过,抬眼是可怜兮兮的。他便也没再说什么,结果差点噎死了。第一回给他洗衣服人翻到水里衣服都飘走了。他大中午从村里的私塾回来吃饭,找到人后拿了根竹竿把她捞回来。

十安像只小水鬼,他把人提回去剪了头上枯黄的头发,十安半个月都没敢提桶到村边的小河边上去。

……

宋景和捂着脸,背靠着床围,这一瞬间恍惚忆起了当初在陈家冲带十安出来的样子,早知道留在那里就是了。

视野里有些许模糊,他摸了摸十安的脸,苍白又如同白瓷,看着像假的。她后来重新长出来的长发乌黑如墨,这些日子东北西走,没有打理,头上缠了几圈纱布。

他抿着嘴,鸦青的眼睫微微一颤,喊了十安几声,她自己在那里痛哼,仿佛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这屋里似乎愈发冷,宋三少爷喉咙里再就说不出话来。

宁寻端着药回来,外面居然又开始下雪,他来不及抖落肩上的细雪。门一开,就见门内的黑漆螺钿床边上宋景和把人抱在怀里,肩头微微耸动,压抑不住的哭声慢慢传到他耳里。

还冒着热气的药汁轻轻一晃,洒落出来的黑汁滴到宁寻的手指上,烫。

雪跟衣裳是一样的白,晚间这个时候梅香幽幽,

“外面冷,把门关上。”他不肯回头,眼泪就蹭在了十安的白色中衣裳。

这一次宋景和怎么也笑不出来,把她抱得愈发紧,萦绕在周身的苦涩似要从外渗到里,他心里也满满的苦。

作者有话要说:宋矛盾体【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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