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桂香,十安强撑了一个晚上,亲眼看着宁寻是如何替江弱水包扎,如何撕他的画。
到了下半夜十安半眯着眼睛,手上似乎都要没知觉了,宁寻见她脸色不对,这才姗姗将其手上的发带解开了。
“我待会带你走,你要是中途逃跑,我就让人打断江弱水的手。”
他是个画画的,没了手这辈子大抵也就毁了。十安垂头丧气,弄到这副局面,谁也不想。
“你要带我去哪里?”十安问。
宁寻抬眼,眼眸沉沉,沉吟半晌忽而一笑:“我送你去北都宁府。”
她心坠到无底深渊去了。
“一定要去?”
“你哪有选择?我从前对你好你不领情,我何必还要问你愿不愿意。”宁寻摸着她的侧脸,捏住她的下巴,“我愿意就好了。”
她那双眼睛复明后将他的阴暗看得五分,宁寻避不及索性袒露。
这天长地久的,谁能装一辈子。
他一直怕麻烦。
而第二日江弱水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扭头看自己家这当前样子。抱头十分痛苦,一面上摔出来的后遗症,一面则是给激的。
宁寻是个混账,早早就将人捆走,他到春山县的大街小巷走了一圈回来,只觉得昨天加之从前是个梦。
如今整个人都患得患失。
十安后来想起这人时满心愧疚。彼时在路上,依旧给绑着手,有的时候连脚也绑起来。也不知他要发什么疯。
宁寻不坐船,一路过去有小半年的时间。
有一回晚间的时候十安撞上他外出扛着铲子的样子,倒是懂得低调一理,惯常穿的白色袍子换做黑色。
“你这是……”
她捧着一碗热乎的冰糖雪梨,瞧了半晌往后退了一步,医馆里的门板被他一个一个装上去。顶上挂着的宫灯投下一圈橘色光芒,她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嗅到他身上的味道,这几日血腥味重,侧身回看十安时面容半隐在夜色里,眼神有些难以捉摸。
“我出去做些事情,你要一起吗?”
说罢将她浑身看了一圈,倒也没有瘦下来,不过额前的碎发长了遮眼睛,早早捋到头顶,露出光洁的前额来。一双秀美斜飞,弧度优美。
十安猛地摇摇头,不过宁寻偏就打定了主意。
将她一把带过去,夜色生辰,十安拗不过他,想带上一盏灯走,宁寻好笑:“这有何可带的,我做这样的事情,其实也见不得光。”
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从医馆后头找了一个红木雕花的匣子给她。
十安不明所以,开了一条缝就见里面流露出一丝柔和的光芒来。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不必点灯过去,地里阴气重,点火扰人扰鬼。”
十安:“QAQ。”
这是临近北都的一个小县城,城外二十里地附近一个偏僻小林子遮挡了乱葬岗。宁寻教十安如何驾车,两头大花驴子跑起来风都刮脸。
她穿着绫花缎绯色披风,夜里就没有带上帽子了。今夜无月,前路漆黑,到了树林就没了路,宁寻催她走前面。
十安被他往前一推,一脚踩中了地上的枯枝落叶,寂静深夜里咯吱响声突兀的异常。她缩着身子,回头时宁寻自己背着铁锹静静看着她。
他抬了抬下巴,道:“走罢。”
皙白的面容上神情寡淡,也不知他每每一人到这样的地方是否都是平静镇定。
从树林里穿过之后就是那一片乱葬岗,死的人好些的就是破席子卷好埋地里,不好的则随意抛尸,肢体有的叫林子里的野兽调走,剩下的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
十安捧着夜明珠,腿就再也迈不开了。
宁寻从她身后出来,绕着走一圈人影忽就不见了。
他找了几块地方铲土,裸露出来的躯体既有散发出剧烈恶臭的,也有才将死不久。一个人忙活至下半夜,挑选出了五具尸体,男女老幼皆有。
十安捧着珠子远远地蹲在树底下,大抵是没想到他会干这样腌臜事情,初时瞪圆眼睛,嘴也合不上。时间久了便也撑不住,耳畔就听得他铲土的声音。
月亮出来后他就收工回去。
敲了敲十安的头,她一睁眼,对着的是一张大驴子的长脸。
“回去了。”
宁寻脱了外面的黑色圆领长袍,里面依旧是白色长衫,这般站着看她,面上生起薄汗。他挖了那么多尸体,乱葬岗现在就跟狗啃了似的。
十安揉了揉眼睛,被他一把拉起来。这人才挖过尸体,搬到驴车后头用稻草盖住,身上也沾染了一股尸臭味道。
十安回去了就见他忙着烧热水,一言不发,余光却偷偷看着她。入了冬,这天冷的紧,十安搓了搓手围着厚实的袄子被他看得心发慌,不由缩回了小凳子上,看他一个人忙。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她不解。
宁寻淡淡道:“尸毒。”
涉及到十安不知道的东西,她好奇:“你这么有钱,为什么非要自己亲自过去。”
宁寻竟想了想,说:“若是有人不干了以此要挟我,我岂不是还要花更多的钱去摆平他的嘴,必要还得杀人灭口。两相计较,我还是怕麻烦。”
偷盗尸体,说出来要仗八十。
十安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是憋不住笑。
“你笑什么?”
“这样子做,不算是麻烦吗?”
宁寻摇摇头:“若是喜欢,就不觉得麻烦了。”
后院灶房外头大樟树挡住顶上的月光,从枝叶缝隙间抖落下的稀疏如残雪。十安听他说罢肚子就响了起来。
此刻安静,除了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声,别无其他了。
“不要出去了,晚了夜市也要关门。”他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半晌问,“你要沐浴吗?”
“洗洗晦气罢。”
宁寻抬眼,看她缩成一团格外冷的样子,指着厢房道:“里面比外面暖和,里面的炭盆照理说应该还未灭,你自己进去,找了干净衣裳洗个澡。”
不容拒绝的语气。
……
水汽氤氲,她埋头在臂弯里,这些日子入了冬后整个人都精神不佳,热水一泡整个脸通红。
宁寻把她带了一路,虐待倒是没有,只不过有时候瞧见他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死人。寡淡又冷漠。
方才在门外,仿佛有些许不对劲。
十安闭了闭眼,而后低头,觉得分外羞耻起来。
外面开始起秋风,屋檐下的琉璃羊角灯随之一晃一晃。她把头发擦干净后,重新扯了白菱纱剪成条绑住小白兔。
整个穿戴好,后巷里打更的敲第五更锣了,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一推门,就见宁寻在大樟树底下伫立不动。这时候穿白衣,叫她想起白无常来,听说这白无常生前叫谢必安,好歹人如其名才是。
窗户边上的大屏风在窗纸上显出个轮廓。
米白色染了微醺的光亮,看久了觉得朦胧,水汽散去,她再看就觉得暧.昧。他好好的站在外面也不嫌冷。
宁寻动作要比她快多了,瞧见了出来的人影,半晌朝她招了招手。
都已经到了后半夜,再磨磨蹭蹭旁人就要睡醒了。
十安摇摇头,即刻关门。
他歪着头,心里思忖后转身还是将外面的大氅脱下来,灶房里有药材果蔬,他迄今会的全部是药膳。
这个时候若只是垫垫肚子,清淡即可。宁寻便在小炉子上煮了一碗百合红豆粥。
不过晚间确无睡意,垂眸凝视片刻,撸起袖子开始切菜洗菜。
不多时十安嗅着味道,半晌没忍住把窗户开了一条缝,看过去只见他在里头忙碌。锅里煮了一只塞满药材的乌骨鸡,味道已经熬出来了。现下他手上的是木耳首乌。
窗户半开,十安眼巴巴看着,晚上想来睡不着了,本来压下去的饿意翻滚上来。宁寻偶尔一偏头,就瞧见她那样子。
先时朝她招手这人有骨气的很,如今就变了挂。
一张莹白的脸上神情是望眼欲穿,也不知道舔了几次嘴,长眉微皱着,手指都扒在窗棂上。
他再一次招了招手。
十安则不必说了。
宁寻一边忙着料理手头上的菜,一面吩咐十安,叫她看看炉子上熬的粥,若是撑不住就先吃半碗。
“晚上要吃这么多,怕是会对身子不好罢。”十安这样问,手却已然伸了过去。
后面织金的膝澜上搭着两只手,十安慢慢吹着热粥,翘起的唇泛着蔷薇色,唇红齿白,这时候跟活过来似得。也不计较之前将宁寻看她的那眼神,只知道,比起宋景和来,宁寻的手艺大抵是要撞到天顶了。
“你可以不吃。”宁寻淡淡道,“我吃。”
十安摇摇头:“我不怕,就算是不吃我晚上也睡不着了,晚上睡不着对身体不好。都是一样的,我要吃。”
宁寻居然笑了,洗净手尝了桌案上的人参煮羊肉,半晌问她:“你试试,想必是淡了些许。”
她吃了小半碗才道:“很好。”
他低头看着十安,忽道:“张嘴。”
十安抬着下巴,眼里不解,唇是微微张开,他却没有任何动作。以为被戏耍了,才要去喝粥,谁知道宁寻说:“你这牙齿不齐,这些日子甜食吃多好像有蛀牙了。”
她:“!”
宁寻双眸沉静:“你过来些,我瞧得似不大清楚,别仔细看错了。”
十安吃傻了,当真就凑了过去。他俯身,阴影就盖住脸庞,近着看她眉眼仿佛又长开了些。
上一次在春山县亲了她一回后就少有的这么近了。
宁寻沉吟半晌,正正经经地捏着她的下巴看了一看,除了生来就微翘起来的嘴角,吃红了的唇外,指腹蹭到的肌肤有些滑腻。
过了会儿他没动静,十安额上开始出汗了,呼吸都扑洒过来,后知后觉他有问题。照常理而言,宁寻若是有话那就会说出来。
这会子憋着,连她也不能动。
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宁寻蒙住她的眼睛,只道了一声:“抱歉。”
他吻得很轻,可但凡十安有一点推他的力道他便摁着她的后脑勺咬她的下唇。十安初时不懂,直至自己挣扎的没了力气被他抱到桌案上时有些明白了过来。
他衣领从来都要比宋景和拢的严实,鼻梁压着她的,先时咬的她疼,出了血。弥漫在口腔里的是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道。
他舔过了慢慢加深,知晓了点松开了捂她眼睛的手。
十安看着他这样子,羽睫轻颤,遮了眼睑,有意地避开她的视线索性就自己闭上了眼睛。面上轮廓柔和,只有这么近她才发现原来他身上的味道除去一层苦涩,隐隐带了一点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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