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叫秋水,连日大雨上面终于冲了好多堤,周边两岸良田尽数淹没。
沈家冲在山腰上,瞧着底下的情景心里都在滴血。
论起来里面还有个是沈兰织的族叔,没法连夜下山去棠城将沈兰织拉了过来。这满山的果树是钱,那满田的稻子也是钱,仗着幼年养育他的情分,姑奶奶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装死。
沈兰织都看出来了,他坐在屋里面笑了笑:“有得有失,今年雨水盛,既然造成这般破坏,我瞧着族叔跟姑奶奶都难过的很,做亲戚的不能弃之不管。”
他从袖子里掏出这儿的地契来,掸了掸泛黄的纸张,道:“这山腰上住着实在不方便,您二位都年纪大了,家中的小孙子要出去上学,那邻村的私塾还在山后头,遇上雨天雪天的委实不便。我在城里安置了些房产,拨几间给你们。”
几个人目光微微亮,狭小的屋子里头他如一轮明月,身上新制的织锦道袍衬出笔挺的背脊来,鬓角如裁,双眸澄澈,气质出众。旁人眼中他虽是个商人,可秉性极佳。他说的几间房产数值大抵不可估计。
“贤侄,你肯过来已是给我面子了,这般似咱们要图你什么似的。你小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忙于经商将你送到咱们这儿。这么些年可谓说是看着你长成如今这副模样,你的心意咱们都懂。不过都一把老骨头了,最放不下的还是那几个孩子。”族叔坐在他对面,上了年纪脸上皱纹横生。
沈家原本是在地里刨活过日子的,沈兰织他父亲有出息,这才带着一家子飞了出去。留在这儿的族叔其实人不坏,只是姑奶奶贪。
这不,话说完她就咳得快要把命给咳没了。
“你呀,喝口水喝口水。”族叔瞪了她一眼。
沈兰织抬手,道:“一点微薄心意,叔叔不必说多了。我方才想你们若是搬到了城里头光有几间居家的屋子不行,该有几间铺子营生才好。”
他想了想,笑道:“等明儿雨停了,咱们一起去看看,您看上哪间侄儿就把哪间拨给你们。”
姑太太不咳了,族叔还想说点什么被他女儿拉住,赶先冲沈兰织道谢。
从小屋里出来,沈兰织撑开伞。这儿三山环绕,只一道豁口,远望可见奔涌的大江从南向北。
阴雨绵绵,枝叶间的水珠接连往下蹦,他来这儿不过为了散散心。家财一多想分羹拔毛的就多,这本就在预料之中。
虽说是丢了几间商铺跟房产,不过这山田要办下来就容易了。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有的是法子。
午间沈兰织吃过后一个人在山里闲逛,雨那时候且停住,地上石子铺路不必别处的泥泞。草叶葳蕤,从石缝间迸出的水流涓涓往下,秋水分流,这一处下面都冲刷的不成样子。
他抓着衣摆走的小心翼翼,不觉过了三里地。
山尖上沈兰织瞧见族叔他儿子一个人不知背了个什么,小路蜿蜒,一路往回赶,兴奋的手舞足蹈。等他回去了一屋子人都围在外面,地上抽旱烟的,杀鸡煲汤的,说话间透着些许不对劲。
“贤侄你来了,一个人去山上吹风还穿的这么单薄,快去屋里歇着罢。”族叔笑着说。
沈兰织摇摇头,指了指他儿子如今笑的那个痴傻样子,好奇道:“我在山上的时候就瞧见临清一路跑回来,背上还不知背了什么,如今这样子叫我担心。”
族叔小声道:“贤侄,你跟我过来。”
一间小屋连着正屋,连门都没有,门口安得是竹帘。
从天井穿过去,探头一望,族叔愈发小心起来,跟沈兰织道:“今儿大水冲下来,临清在岸边上捡的。是个娘们,生的倒是有姿色。临清喜欢的不得了这不就巴巴弄回来了。刚刚叫他娘给换了身衣衫。”
沈兰织挑着眉,顺着望去,忽觉察出一分眼熟来。
虽然换上灰不溜秋的衣裳,可愈发衬的白皙娇嫩了,不过头似乎是磕到过,如今上面缠着一圈白色纱布。一双淡眉微蹙,唇色淡淡,容貌姣好,平躺在架子床上呼吸微微。
“十安?”
他喃喃说出口,正巧入了族叔的耳。族叔大惊:“贤侄认得这姑娘?”
沈兰织默了默上前俯身看去,半晌点点头,笑道:“是个朋友的丫鬟。既然她在这里,想必我的朋友也是凶多吉少罢。”
得知十安是个丫鬟,族叔没什么大的表示,转身就找到儿子将他一巴掌打醒。
一群人望过来,他挥挥手:“我跟临清有话说。”
临清捂着脸,委屈道:“爹你干嘛打我?”
被他爹揪着耳朵不得不弯腰,族叔说:“这是旁人的丫鬟。要只是个孤女你娶了也无所谓,还省一笔钱。可如今她是有主之人,你要喜欢少不得花一笔钱将人买下来。你瞧瞧咱们家这点积蓄,能给你花多少?咱们一大家子都不过日子了?”
临清说不来话,好半天沮丧着脸:“是堂兄说的吗?”
“他认得人多,要是关系好买了也无不可。我喜欢,你不是还想要抱孙子吗?”
他爹又给他一巴掌:“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她除了好看外就跟要死了没什么差别,皮肉嫩娇娇的,你娶她回来是干活还是当祖宗供着的?生孩子别生死了。”
沈兰织从里面出来,听的好笑,拉过族叔说道:“她这人是我朋友掌心里捧的,如今在这儿医治不便,我回去的时候将她一块儿带到城里就是。清哥儿想要娶妇你们可要早早相看一回。”
族叔巴不得将人送走,原以为捡了个大便宜,谁知道呢。家里那只鸡正在锅里,本来他婆娘想炖给十安喝补补身子,如今觉得也没必要了。
十安醒过来时就在沈兰织边上,马车行的慢,一路平稳。她睁开眼,视野里虽有些模糊可竟然看到了色彩。
入目的现实沈兰织湛蓝色绣暗纹的衣摆,往上是平整的皂缘,修长的手端着一杯苦茶,杯沿抵着唇。
她微微长着嘴,显然是大吃一惊。
那水漫上来时扶着她的小丫鬟害怕的将十安往前一推,她来不及反应就扎到那江水之中,一连灌了好几口,呛的要窒息。
衣摆沾水贴着自己的小腿,整个人慢慢的就浮在水中。周遭无一物可以扶持。她这人更是看不见呼不得,手脚扑腾的猛烈后力气渐失。
也不知道宋三少爷在哪里。十安没见过他游泳,要是不会水就有他好受的了。
这边沈兰织察觉到十安的动静,笑眯眯问:“怎么了?才过多久十安就不认得我了。”
书院里头沈兰织就是一副好性子,可十安中毒过,知道了他下毒那温缓和善的形象顿时就碎的跟渣一样。
彼时十安明白了个道理,这世上的男人少有好人。
她缩回腿脚,头一晃就觉得疼的很,吸了口冷气。沈兰织把她的头揉了揉,解释道:“你被我捡到时就摔破了头,还是我给你包扎的,如今竟是连感谢的话也不说了。”
他眉眼弯弯,笑的意味深长:“你从前见着我嘴可甜了,如今怎么像看见洪水猛兽。”
十安嗓子里仍旧出不了声音,心里又冷了下来。不过如今能看见也是不得了的事情,她咽了几口口水,干的厉害。
沈兰织便将自己的茶杯递过去:“喝吧。”
十安把杯沿擦了灌一大口。
“不会说话?”沈兰织观察好久,末了道,“宋景和人呢?他要在定然要来找我,届时我再将你还给他。”
十安被子没拿稳,掉在地上亏得他眼疾手快接住。
她不想回去,于是比划着,见他一头雾水,只好指尖沾了茶水就在车壁上写道:“少爷放我走,我这回想要去南边儿,结果坐船给淹了。”
沈兰织若有所思,不过道:“你能将你的卖身契给我瞧一瞧吗?奴仆私逃,论理是要杖毙的。”
十安木着脸,继续写道:“叫大水冲走了。”
他低声一笑:“是个好借口。宋景和那人如此之吝啬,怎么会白白放了你呢?我这一点想不通。总归我与他还是朋友一场,是以你可不能乱跑。留着你还有用处。”
沈兰织如今装模作样也不会,可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宋三少爷有几分相像。
他不肯放十安想必还是上回没毒死宋景和的缘故。
这人锱铢必报,手里要是没个底牌岂不是要叫他掀翻了天?
十安见他身旁也没带着几个人,下车的时候趁着不注意往人群里扎,被逼之下要比平时快多了。大抵是没想到她还会带伤跑路。沈兰织只愣了一下即刻反应过来,提起衣摆追过去。
他近来住在棠城许多人都认得,难得见他如此,不由围簇过去询问,人一围就阻碍了沈兰织追人,最后瞧不见了他气的笑不出来,脸渐渐沉了下去。
而十安跑了一路都快出城了,气喘吁吁不敢停,只觉得自己倒八辈子霉,这一辈子前半生大抵都要来吃苦,只愿后半生能舒坦些。
如今既然能看见了,这群狗玩意儿定要离的远远的。
出城不久,天上阴云散开,竟出了一线日光。
远山芳草,前面几条蜿蜒小路并一条宽敞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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