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和晚些收拾好去见十安,屋里竟也是一地的狼藉。
他舅舅过来传话之时就见自己这外甥伏在地上,冲着床底下喊话。
十安被他掏出来,也不知道是谁给打的,陈岁然眯着眼睛,半晌冲着面前这两人一人敲了一下。
“平日里无事就一身劲儿没地使,偏要把自己作贱成这副鬼样。你们站在了公主跟前白白就是个打秋风的。”他说罢低下眼,冲外甥使了个眼神。
宋景和顺着看过去,蓦地愣住了。
“方才你被占便宜了?”他把十安的立领扣好,半晌酸涩道。
而十安心里烦闷至极,恨不得如今就要离他远一些,便点点头顺带着往后退了退。如此反倒是叫人微诧,陈岁然捅了捅宋三少爷:“分明是你做的,何必说是旁人。”
“我怎么会如此,方才你也知我在做什么。”
他重重敛眉,俊秀雅致的面上生了一丝阴鹜,大抵是没了耐心与他继续说下去,便直截了当地赶客。
“你这脾气怎么会有女人喜欢上你。便是一时叫你的外表所迷惑了,日后还是要见识到你的真面目。听我的,若真是你干的趁早跟十安道个歉。”陈岁然拍拍他的臂膀,哄小孩儿似的。
待他一走,屋里即刻就压抑起来。
宋景和倒是少有道歉的时候,如今也不过是将她重新收拾打理一回。十安但凡会说话,气氛也不至于如此。
“你不说我会查出来,自会给你一个结果。”他捧着十安的小脸,半晌把她抱了抱。感到十安僵住了身子,宋景和难得才压住的戾气又开始翻滚。
心里觉得她不该如此。
“我们后面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你这般叫我为难。”宋景和缓缓扯开一个小,指腹蹭到了她的后脖颈那儿,“你要是知道什么,尽管说便是,难不成我还会责怪你?”
十安头皮发麻,只觉得宋景和这会子不对劲,那双手不太老实。
都打过一架,他也负伤,现下强撑着将话说明白。
“你的眼睛,你的声音我都会去想办法。便是真只不回来,我给你养老。”
他下巴搭在十安头顶,屋里面的烛火摇摇晃晃,耳畔传来低沉的嗓音,十安听起来格外刺耳。
喉咙里干疼,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回答就如同给人扇了几巴掌似的。
大抵是将宋景和想的太好,偶然间知道他那些行为,就跟被骗的什么也不剩一般。十安自己本就没钱了,跟他不过就是一条命。但宁寻那样说,十安猛地反应过来,她在宋三少爷眼中大抵也跟货物一样。
庄子上起了大火后他将人都卖了独独留她跟随,想必是缺人伺候。他对自己知根知底,用的安心。她这所有价值所有可利用的不过就是自己这条命。
沈家老宅里给他试毒,十安想起自己生辰给自己买的栗子,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他根本就不关心自己,那些她以为的好只是宋景和多余的耐心无处可施,跟养狗一样,偶尔施舍一点残羹冷炙,小恩小惠。
十安咬着下唇,眼眶发烫,眨了几下眼睛赶紧擦干净。
她一定是个大傻子,被他一抱十安觉得自己这点贞操也早没了,猛地将人推来。不过宋景和浑身的戾气,一点也不允许,将她抱得紧贴住自己。
低着头在她耳畔轻轻道:“你怎么就哭呢?”
十安看不见,嗅到血腥味儿里夹杂的梅香,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簌簌往下滚。张了张嘴,虽说不出声音啦,但宋景和辨着她的口型,忽冷笑道:“你叫我滚?让我别碰你?”
捏着她的下巴,十安那张脸完全就暴露在他视野里。跟从前比苍白娇怜一点儿,眼眶发红,神情却是恐惧的。
张着嘴哭的一抽一抽。
“宁寻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敢这么说,我是吃了你还是把你折辱了?”宋景和一字一句道,“不许哭!”
十安捂着嘴,被他桎梏住双腕背在了后头。
宋景和也不知哪里想不通在这里发疯。捏着她的下巴也没个轻重,十安踮着脚呼吸通畅些许。
他欺负自己是个哑巴,现如今这么得寸进尺。十安从前只听说过有些恶主会虐待自家的奴仆。庆幸宋三少爷是个读书人,定不会这样。
但今日那些美好想法全部碎成一块一块的再也拼不回去了。
猛地想起他春冬之时将自己诓跳下树,摔断腿。那一股久违的痛苦从脑海深处破冰而出,变得格外清楚。
那一日仿佛历历在目。
宋景和没有半点心疼她,他这人惯爱笑。
十安喘着气,羽睫颤了颤终于什么都不想说了,低垂着眼帘被他丢到床上面,而后听到那扇门被狠狠关上的声音。
大约算是幽禁,后面几天都没有宋三少爷的声音,十安一个人吃饭睡觉,虽说人活着,但对着后头似半点希望也没了。
从前想要着赎身了做个小本买卖,但宋景和如此阴狠霸道的人,要是肯给她就是见了鬼了。况且她这般跟废人无二,想必出去就是死。
这一晚又下了雨,一连好几日暴雨,暑气渐消,偶尔她摸索着把窗户开半扇能嗅到外面的土腥味。
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大抵要照顾她这个瞎子,里面空旷的异常。
有的时候陈岁然会来看几眼。而他今晚来给十安带了一盒带骨鲍螺,一碗梨汁,吃起来简直要甜齁到她。
外面水汽重,陈岁然有一句没一句道:“我那个外甥这几日跟着公主出去好不威风,大家都知道长公主身边的左右手叫谢千言,我这人老了公主就不喜欢。那些面首背后数落我不知多少回了。”
撑着头,陈岁然身上还有酒气。
“你这人是倒霉,我也心疼你。”他给十安碗里倒满了,道,“我有个妹妹,跟你这么大的年纪。有一天她遇上了一个混账,这后面就倒霉至极。我总觉得那是个霉神,后来她就没了。”
碗磕到桌沿,陈岁然赔笑道:“酒喝多了手抖不稳,见笑。
不过还是说一说她罢,这后来我是找过她的,好歹兄妹一场,但她嫁的夫君手段很是了得,我总是不得顺顺当当地看一回妹妹。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纨绔子弟,没什么本事。英国公那样的人最不得我的眼,旁人眼里他是以一敌百的小将军,是青年才俊,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回回都要挨骂,那时候爹娘已经身子不大好,经不起奔波。”
说着陈岁然帮她擦了擦嘴角,关心道:“当心点儿,别吃噎着了。”
十安点点头,托着下巴想听他继续说。
但陈岁然爱卖关子,故意磨蹭了会儿。
“我后来攀上了长公主,于是借着她的门路去看了看我妹妹。”
“那个坟修的寒碜,你是未曾瞧见。活人变成了死人,我一怒之下把坟扒了小妹妹的尸骨带了回去。”
而后陈岁然就摊了摊手:“我猜这宋家人骨子里都疯疯的,这狗东西硬是追了我好几个日夜。若非长公主收留,我就真要丧命。说到底我们还是亲戚呢。”
十安惊讶,他这么容易说出来,若非说的酸楚她恐怕就要怀疑陈岁然这人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妹妹。
“我妹妹给人当妾没个好结果,你呢,我瞧着也不会有好结果。况且我外甥跟妹妹一点儿也不像,那性子就像他爹。骨子里就坏的很。”陈岁然说掏心窝子的话。
十安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在他手心里写道:“我没想过要跟少爷在一块儿。”
“你想走吗?”陈岁然问。
突如其来,叫人措手不及。
十安先是一怔,而后猛地点头,又写道:“你千万不要骗我。”
陈岁然:“我骗你作甚?”
十安仍旧半信半疑。
他笑了几声:“你这样也是正常的,小姑娘不能随便跟着男人跑。”
陈岁然站起身,忍不住摸了摸十安的头。坐着的十安乖巧安静,脸上身上的伤痕都褪色后像又长大了点。
他当真是想到自己那个妹妹,宋景和总说他是为财将人给卖了,可真要说起来,这纯粹就是英国公这混账狗东西的污蔑。
陈岁然对女人有比男人还多的耐心,十安若非是个实诚的人他还真不帮。
暗地里注视她很久,陈岁然笑了笑:“若是你想好了,我后面来看你时你就告诉我。”
“我有门路。”
攀上孟长澜那么久,几乎耗费了他十多年,论起来他比宋景和强多了,孟长澜的势力大半都是他来打理。
宋景和不足为虑。
……
后面接连的暴雨南都城外的河流水位暴涨。宋景和换了个身份后跟着长公主东奔西走更为忙碌。
十安憋得闷住了,白日也开始睡觉。
午后吃了饭仰躺在床上面,也不知过多久,藕荷色的纱帐被人撩开。
宋景和从外回来,衣服上仍旧染就了血迹,站在床沿边上一错不错看着十安。黑漆的眼眸里晦沉的厉害。
他方从回春堂出来,同宁寻见了面就是打架,今日倒也不例外。
宁寻随后就背着药箱过来,两个人罕见的保持沉默。
一个人穿着荼白的道袍,一个人则穿着银白纯色的直裰,若是光看背影,不知情大抵都要以为是兄弟。
“解毒罢。”宋景和不情不愿从一旁让了位置,外面雨声稀里哗啦,夜色深沉。
余光看到宁寻的动作,他眉头一跳,冷声喝道:“你干什么?”
宁寻正在解十安的腰带,闻言面无表情对他道:“你有本事你来治。”
宋景和:“何必要脱衣裳?”
宁寻不悦:“你隔着衣裳如何找到身上的各个穴位?我也不是神医。琢磨这些日子本就熬废不知多少心神,你不要让我生气,到时候手不稳那就糟了。”
术业有专攻,宋三少爷医术上比他差的不是一两点。光看着急不来,宁寻便愈发地不将他放在眼里。
脱了外衫,中衣,里面是墨绿的心衣,绣着蝶恋花,遮了前面大片的肌肤。他将人翻了个身。
十安身上的伤痕褪色渐无,宁寻却仍就看出一点了,当即喊住了宋景和。
“我竟不知你如此禽兽。”
一言说罢,宋景和只觉得他哪儿都刺眼。手抚在十安背脊上,微露的脊骨一节一节,往下浑圆的臀,中裤上系着的带子都扯松了,不由呵斥他:“不该碰的就不要碰了。”
宁寻默了默,凤眸里泛出一丝冷意:“我来还是你来,你若是想让她再耽搁就将我赶出去。”
知道宋景和需要求他,宁寻便是有恃无恐。
两个人谁看谁都不顺眼,十安这背上的针光扎上去就花了好多功夫,像个小刺猬。两个这般折腾十安早已醒了,趴在那儿动弹不得,宋景和给她递水,十安摸到他的手顿时就分辨出来了。
手一停,宋景和将杯沿凑到了她嘴边上。
他说:“宁寻给你治病,如今毒解后眼睛想必不能一时间恢复。我过几日有空闲带你出去逛逛,你这嗓子不能憋着不说话,不然日后就当真没了声。”
宁寻静静看着,半晌转身去外面煎药。
出了门,他见外面倾盆大雨,不由想起那晚上他们去城隍庙。他父亲曾告诉宁寻,若是想要什么就要不择手段。如今十安这副模样,问他后不后悔,宁寻大抵会一笑而过。
侧身看到里面的宋景和,他缓缓露了一丝微笑。
……
宋景和晚间就在这儿陪着十安,同她说了很多的话。算起来过去的所有似乎都不及今日的多。
床上十安蜷缩成一团,背对着他。
方寸之间都是她身上的药香,仿佛都沾染了宁寻身上的味道,虽是可以安神,可宋景和瞧着烦躁之余生出些许无能为力之感。
“十安。”
她听见了,只觉得这人可真是烦透了,当她是狗,不要就不要了,这时候兴许又要拿她来解闷。
宋景和望着上面,疲倦涌上来,本想抱着她,可她贴着墙踹了自己。
“你这么讨厌我,我却不讨厌你。”他摸到了十安的长发,顺了一下又一下,笑道,“我从前也不大讨厌你,只是觉得咱们都是一起的。你是我买的,我想着要个听话的奴仆最是舒心。”
“但你不是很听话,我后来想这样也不错。”
手慢慢往下。
“渐渐的你不像是我的奴仆,虽然你有卖身文书。可我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你这样好的人。”他猛地揽住十安的腰肢,把她亲到了,含糊道,“你是真心对我好,我也是真心的。”
十安皱着眉,脸上一片湿润,只觉得恶心至极。
他哪里是真心的?他分明是虚情假意。
如今还要占她便宜。
“你怎么哭了?”宋三少爷抬起头,叹息一声,“我就是想亲亲你,你最近都不想理我,什么也不说。我能怎么才好?”
抓着十安的手,他说:“想什么就写给我。你这样我难受。”
十安不动。
这一晚就听他在轻叹,外面月亮露出来,地上亮堂一片,檐下的水声渐无,十安慢慢睡着,防备的姿态被他破开,死死抱住了。
后面孟长澜要坐船去下游的棠城,十安被牵着一起带着,天阴沉沉的,近来天气都不大好。
港口边上靠着一排排渔船客船,杨柳依依,江上烟波渺渺。
孟长澜看着小瞎子,赞了句模样不错,知道是宋景和的丫鬟还揶揄了他几句。侍卫仆从不知几多,这样的排场欢送她,这南都的官员巴不得她赶紧走。
孟长澜长篇大论说完了才姗姗由陈岁然扶着上船。
起帆时顺风,两岸青山如扇屛,十安坐在屋里面扶着船壁,她有那么些许的晕船。外面风景她也瞧不见,就只听见与她一块儿的丫鬟在喋喋不休。
她捂着自己的小脑袋,胃里在翻滚,格外难受。
十安从前也没做过船,慢慢地就蹲在了地上,她娘说她坐船就晕船,到她这儿竟也是的。
“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我扶你躺着罢。”跟她一块的小丫鬟道。
十安被她扶着不知到了那里,外面江风吹来,衣摆都猎猎作响,江上风大,十安嗅到那股水腥味儿更难受了。
摇了摇小丫鬟的胳膊,她吃力道:“十安你有点重呀,我都扶不动你。”
十安:“QAQ。”
宋三少爷瞟了眼,招了招手,孟长澜取笑道:“你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人,你舅舅晕船,她也晕船,你一个人看顾的来吗?”
“不行我就拨给你几个丫鬟。”
宋景和低头想了想,依旧是婉拒了孟长澜,解释道:“我这样的人,明天也就不知在哪,公主拨了丫鬟给我,结果第二日就跟着我风采露宿,朝夕难保,岂不是害了人家。丫鬟虽然是贱,却也是人,景和不忍心了。”
孟长澜坐在太师椅上,见状久久不语,外面的浪因风大起来。棠城的影子被江上的雾霭遮住。
“好像不对劲。”她瞳孔骤然一缩,连忙站起。
谁知话音才落这船似就被猛烈一撞,晃荡的厉害。船底破了个洞,底层的侍卫翻上来来不及行礼便急道:“这日里有歹人埋伏!”
船是被炸开的,□□这东西直叫船尖往上翘,沉的异常之快。
宋景和来不及多想,水漫上来之前抓住了长公主,顶上的宫灯坠下来,琉璃碎的刺耳。
浑浊的江水一刹那便扑到面上,冰冷刺骨。
十安被推的扎到里面,袖袍里皆是水,漫上心扉。
作者有话要说:如有不明,明天剧情揭晓感谢在2020-03-3123:31:05~2020-04-0222:4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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