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寻疑惑了会儿,给她递了一碗水。
十安喝过水却觉得嗓子要破了似的,手一抖,碗里的水就洒到被子上。
宁寻擦了擦,而是道:“不要紧,说几句话来听听。”
她侧过脸,可发出的声音半天也是微弱无闻。看着她瞪圆了的杏眼,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惊恐神色来。宁寻低头轻叹,手放在膝上缓缓道:“这毒未能完全解开,稍等些时日,嗓子若是难受,就不要说话了。”
“喝水。”他从另一边的小炉子上把热水倒到碗里给十安。
她初时没有反应过来,几次要说话,到头来嗓子都疼得叫人皱眉。
宁寻站起身捏着狗的后脖颈出了药房,把门合上。
金色光线坠在地板上面,十安捂着脖子,吞咽了几回大口吸气,偏生喊也喊不出什么声音来,那一瞬间像个哑巴。
她蓬乱的头发垂在背后,忽地双手遮着脸,身上的衣衫沾了药味儿,闻着愈发苦涩。
她以后怎么办,摸出怀里的荷包,十安仔细数了数,攥着钱眼神无主。这个世道,一日为奴终生为奴,如她这般,要是贪财背主不忠,这一辈子就玩完了。
十安脑子里一团浆糊,悲大于喜。
被蛇咬了还能活过来、有人给她治病,要是从前没有签卖身文书,想必如今也不至于如此之纠结了。
她一个人在这里待到傍晚,依旧没能想出一条好出路来。
倒是回春堂里其他人,徘徊在后院里胆战心惊。
宁寻出来时没一个好脸,衣袍上也都是药汁,鬓发有一丝凌乱。他把狗丢到甲乙怀里,吩咐道:“今天出去吃罢”
“师父想吃什么?”甲乙问。
“清淡一点。”他淡淡道,抬手挡着光,眼见着日头还没落山,偏头思索了片刻从回春堂出去。
春夏跟他师兄挤挤眼:“师父这不会是给家里头寄信去了罢?这么急?”
抱着狗的甲乙给了他一拳:“师父对女色还是有那么些偏差,可别想太多。咱们捡回来那姑娘也不知是何身份,师父断然不会这么冒失。”
他秀气的鼻子一哼气,叉腰道:“你说的是,还不抱着狗去灶上忙活去!”
“你去买菜!”
三个人商量了分工各自散去,子午端着小板凳坐在药房门前晒太阳、捡药材。十安推门出来他笑着哎了声,关心道:“姑娘身子怎么样?要是不舒服就继续躺着,咱们兄弟几个已经在生火做饭了,这外面太阳还是晒,你这皮肤白嫩仔细晒黑了。”
十安吸了吸鼻子,早就把自己的头发梳好,衣服整理好,如今比划着想问点事情。
诸如她指着子午,再指指自己,蹲在地上用碗里的水写了个十安的名字。
子午一看就明白了,笑道:“我叫子午,大师兄叫甲乙,二师兄□□夏。原来你叫十安呢,是个好名字,跟咱们比起来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他们都是宁寻随口取的名字,看起来就敷衍,但叫惯之后也就接受了。
十安给他磕了个头,子午一瞧大惊,赶紧扑过去把她扶住。
“你这是做什么?我可受不起,赶紧起来。”他拍拍十安的下摆。
十安弯了弯腰,又问了宁寻在哪里,何时回来。
子午一概不知,挠着头道:“十安你先在屋里等一等,等咱们饭烧好了,师父大抵就回来了。你可以给他跪一跪,想必师父会很开心,你活着师父可是不眠不休地造解药,出来时步子都是虚的。”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若是看得上师父,以身相许也可。”
他趁着宁寻不在,笑眯眯跟十安道。
她一愣,大抵是想不到以身相许这四个字,顿时摇摇头,猛地摆手。
什么叫她看得上,宁寻这样的人脾气似乎有些奇怪。况且他似乎从不笑,神情寡淡,也是不大好相与的。而她性子有时又木,两个人还要过日子,十安想都不敢想,那迟早有一日是要合离的。
……
宁寻回来的时候正好,十安跟着子午去后院的厨房,如今正端着菜到八仙桌上,他从外踏着余辉进来。一手提着一包衣裳,一手提着一只狗笼子。
里面有三只小狗可怜巴巴看着人。
宁寻见她端着菜,不由眉头一敛。
甲乙察言观色,忙擦了擦手把十安手头的小鸡蘑菇接过去,热气道:“师父回来啦!”
他黑漆的长眉一扬,就差后面出一条疯摇的尾巴了,十安看到笼子里的小狗,顿觉得他这浓眉大眼的样子跟里面的小四眼狗极为相像。
他另两个徒弟各自将他手里的衣裳和狗笼子提走,大家都笑嘻嘻地,独他一人还是神情寡淡。
十安觉得有趣,师父为人冷淡,竟收了三个热情徒弟,如此这般,倒显得十分热闹。
“你的衣裳。”宁寻指着道。
十安微诧,他居然外面逛一圈买这个,不由想翻钱出来。
宁寻解释道:“你衣服有味道了,想你是被捡回来的,大抵如今无处可去,先买一点,解毒还要些时日。”
他从她边上走过,洗了手擦干净才坐下来盛饭。白色的衣袍上依旧有狗爪印,他遮了遮,顺便把十安的钱收下了。修长手把十安的小荷包扒开,慢慢数了几张票子。
“这么多够了。你日后的药钱都在这里。”他淡声道,微微一抬眼,看到十安抿着嘴,很是局促的样子。
但其实十安在心疼。
想着这么多日后要怎么补上去。初步估计他拿了五十两。
“你就先住在这里,你身上的毒,一时半会儿我也解不开,只能一步一步来。”他放缓声音道,“药铺后面这院子里有很多空房子,你自己找一间喜欢的就可。”
一桌子清淡菜色,十安捧着碗点点头,青丝垂在后面,被狗崽崽咬了几回。宁寻不动声色踹翻了它,子午就默默把它关进笼子里。
十安正吃着蛋羹,不由比划了一下。
她:为什么有这么多只狗?
宁寻低着眼瞧她那双手,皙白纤细,比划时指尖淡粉,有那么几分精致。
他道:“看家护院。”
甲乙、春夏、子午嘴里都要喷饭了。头一回听他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回答,委实与他冷漠的性子不相称。
那些狗分明是他用来试毒的,偏生要在十安面前换个意思,可见她确实有那么些许特殊。
十安笑了笑,虽没有声音,可一开始的纠结散了些许,想着如今无处可去,命都要没了,到底先歇一歇。若是宋景和不来找她,等过上十年,她渐被忘了那就好好的换个身份。
宁寻余光还看着她,一闪而过的不解。
回春堂里有一棵枯树,几个人吃完饭天也要黑了,甲乙在树上挂好几盏大灯笼,米白的纸上绘着春兰秋菊。十安想给洗碗的春夏帮个忙,才撸起袖子就见宁寻站在她身后。
走过来时悄无声息。
他俊眉修目,眼神清冷,手上稳稳端着一碗褐色药汁。
“该喝药了。”
春夏猛地点头:“十安你这毒未解,赶紧喝药不能耽误了。”
十安接过去一口灌下去,眯着眼睛苦的都无法完全睁开,等睁开后春夏把她手里头的碗也接了过去。
子午不知何时过来的,两个人蹲着洗碗,都不要她帮忙。
天上出了月亮,洒下一地清辉。
十安只好如他说的,去找一间空房子。后院有座两层小楼,屋檐下都点了灯,底下看静谧沉稳,碎冰纹的槅扇紧合,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十安搓了搓手,就挑了一间。里面黑漆漆的,跨过门槛,除了桌椅床外其他全无。十安摸着黑,站定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想起她过去在乡下的房间来。
她出门想要一盏灯,谁知道撞到宁寻这个人。他从背后取出一盏微微明的小灯,也不怎么说话。将她从胸前扶稳了才递到她手上。
宁寻拍了拍她的肩膀,半晌道:“身子骨有些虚。”
那声音清冷,似乎毫无感情,只是习惯使然。
“你要住这里?”宁寻望着里面的灰尘,半晌把十安拉扯出来,“住这里好了。”
他力气不大,轻轻扯着她的一角,瘦削的面上不带任何表情,连视线也只落在她的头顶上,满袖的药香扑面。
十安抬头就只能看见他的喉结跟下巴。
迫于说不了话,十安就进去看了看,半晌愣住了。里面的东西倒是比之前看的要充实,不过瞧着就是个男人的屋子。
她诧异地扭头看他。
宁寻难得挑眉:“嫌弃太乱了?”
里面的被褥并不是叠起来的,铺在床上,连枕头都盖住了。插在花瓶里的花儿早就死的掉叶枯萎。桌上的书籍,摆到了地上……
“晚间还要重新买被褥,到底有些麻烦。”
他简短道:“我要在药房制解药,这里给你,自己打扫。”
狭长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波澜,语气亦然。
十安喊不出声音,莫名心慌。头一回这人对她这般没理由的好,她揣在怀里的玉都烫人的紧。
此时此刻十安抱着头,觉得宁大夫这人若是是性情怪癖,那就是至情至性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宁寻歪头看着里面,想到了什么,“热水春夏会送过来。”
说罢这些,想着也无甚可以说的了,他微微颔首,将门从外关上。
三个学徒牵狗在树下看他。
甲乙、春夏、子午:“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