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安吃完饭照旧要去书房待着,如今院里旁人看她都不同,人活着如她这般有时候其实怪没意思的。
满秋随着宋景和去族学。
那门前有那么几竿瘦竹,各房少爷们的小厮丫鬟在一侧厢房里面三三两两休息。
满秋今儿没有早早回去,听着诵读之声,她装作不经意地瞥过去。宋允和那厮是宋三少爷的庶兄,在家排行第二,生母得宠,只是身份不若宋承和那般是家族里的嫡长子而已。
比起宋三少爷来,要强不知多少。
他正好靠着窗,日光清浅衬的人唇红齿白,戴着网巾,穿了一件茶色罗织金西番莲纹的道袍,外套着白罗无袖搭护。诵读之时不专心,似察觉到满秋在那儿偷瞧,于是朝她眨了一下眼儿,随之而来的就是林先生的板子。林先生正好路过他这一块,捏着下颌的胡须严厉警告他一番才板子收回去。
打在肩上惹得宋允和低低痛呼一声,待背后的林先生一走他依旧如此,玩世不恭地笑了又笑。
满秋红着脸,真叫他这容貌给迷惑了似得,整日都在想他。
府里人都知道宋二少爷风流性子,跟他厮混过的女人不知几多,但凡有些姿色,身材入了他的眼,为了哄骗到手有时竟也不择手段。
她这么想想,便不禁怀疑起十安来。
今儿就等着他下课问一遭。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之时,那些小厮丫鬟呼啦涌上去,满秋给宋景和送茶水。宋三少爷将书整理到一边来,见状笑着颔首,摆摆手让她先回去。
她揪着宋允和的袖子扯了下。
而后宋景和侧身时就见自己那二哥果真依了满秋的意思,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
外面春光已到暮时,海棠陆陆续续盛开,长兄宋承和在花丛里起身,负手唤来一个小厮,将手里的提篮递过去,两人附耳说了些什么,一道也出去了。
宋景和压着书页边角,周遭的丫鬟小厮声音乱哄哄的也难怪宋承和会出去。他余光瞥到墙上挂的那一幅字,静静瞧了好久,落款是宋承和的名儿。
他不由笑了一声,人出神了好久。
……
话说满秋先出来后在僻静的廊下等着宋二少爷,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便浑身难耐似得,近了赶紧牵着小手。
“怎么了?今儿一大早就看了我好久,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爷整个人都酥了,夫子今儿讲的东西竟是半点都没听进去。”他捏着满秋腰间的软肉,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小嘴,“找爷有事?”
满秋偎在他怀里,先是哄他,绕了一大圈不动声色问他:“你可是当真喜欢我?”
宋允和含笑,几乎是想也不想,反问道:“爷要是不喜欢你,会送你这金簪子玉镯子吗?”他趁机摸到她腕侧,磨蹭了几下。
“喜欢你可是喜欢的紧。”
“二爷喜欢的怕只是我这张脸。”满秋捶他胸口,却跟瘙痒似的,“改日若是又有其他的妹妹生的美,二爷指定就将我这个旧人抛到脑后去了。”
宋允和眼里神情不便,反倒是抬起她的下巴,诱惑她:“你都跟爷上床了,再不济也抬你做个姨娘,你怕什么?一辈子可就是吃香喝辣的。后面的妹妹再美,那也抵不上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满秋噗呲一声笑了,抽身离去,站在一旁给他行了一礼。
“二爷都这么说了,奴婢也就只盼着二爷待我好一辈子呢,若是有旁的其他妹妹,二爷别瞒我就是了。”
宋允和喜欢她这性子,摸了脸后把她抵在墙边上撮了口:“真乖。”
他目送满秋回西风苑,只等那人影消失便招手让他后面的小厮上前,低头道:“你看着西风苑,这是怎么了?”
宋允和的贴身小厮叫约灯,见状小声道:“许是吃醋了罢,瞧见宋景和跟她的丫鬟厮混,心里不平。女人有时候同男人也没什么区别。”
“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宋允和点头,拍了拍约灯的肩膀,“宋景和跟长兄那么像,我还愿意他也是不近女色呢。”
“怎么可能呢?”
主仆两个勾肩搭背,评价一番后个子往回走,宋承和在半路遇上了,两个人点头致意。他穿着素面绫花罗的直裰,微微一笑,走的方向是厨房那处。
春将近,厨房的赵妈妈犯完春困马上就要犯夏困,今儿依旧是躺在竹椅上,料理完了事情昏昏欲睡。肥硕的身子远看像一条大青虫。
宋承和静悄悄地走过来,厨房的其他人见状纷纷给他行礼。
“有什么菜色吗?”他问道,“我可以等。”
赵妈妈给人摇醒,脏话没说出口差点就跪下来了。
知道了宋承和的要求后肥硕的身子立刻就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这回宋承和站在窗外,秦歌拎着竹篮,两个人看着里面的人忙碌,忽地宋承和问:“你上回把人家的东西端给我了,时候可补偿了什么吗?”
秦歌羞愧道:“没机会。”
就那一次见过,西风苑里也找不到她的影子,问了人也没人告诉他,实在是为难。
“我这次陪你一道。”宋承和道,“上回你说她都到黼黻斋的门口了,末了叫她主子脱了回去。可见我这个弟弟当真像狗一样,他的玩意儿就跟骨头似得,一定得埋在土里头。”
他敛着袖子,风里面俱是油烟味道。
“我把东西刨出来,他要是知道了会咬我吗?”
宋承和笑着问秦歌,茶色的眼眸里微微明,较之宋景和,许是年岁大一点,藏着得到东西更多了。
秦歌没有顺着他说,只道:“咱们若是悄悄的,三少爷定然不会发现。”
“那是偷偷摸摸。”
秦歌熟悉自家主子,没敢说出后半句话
若要光明正大那就不是宋承和了。
两个人去西风苑时里面空空荡荡,竟看不到一个活人走动。雨晴跟书青偷懒去找旁人玩儿,长安那人受伤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十安此刻正在补眠。
原是偷偷摸摸探路过来,真正踏上这一块地,宋承和有那么一丝的怀念。西风苑的名字原就是他取得。
“寒月悲茄,万里西风瀚海沙。”
他念了这句词后失笑,俊朗的面上遂又浮现出阴冷的神情来,转瞬即逝。
眨眼间他又是光风霁月的宋家嫡长子,他纤尘不染。
西风苑是个两进出的,比宋允和的还要大。英国公说这些年他在外面苦了他,回来便将好的给他送过去。旁人许是会信这表面,但宋承和绝不,这里头吊死的人他能一一记起。
他对这里熟悉的紧,丫鬟住的后罩房,耳房找过了,便跨过第一道门去后面的书房寻找。宋景和再有本事,这国公府却也不是他的。
他站在槅扇前,里面也没有人影。
“这里也太冷清了罢。”秦歌说道。
宋承和堵住他的嘴:“嘘,别说话了。”
日头慢慢升起,照的他身上发烫,宋承和伫立良久,未推开门,带着秦歌去书房的窗户边上。
芭蕉下他叫秦歌把竹篮里的东西放到窗台上。
摆在上面的有新做的糕点,一只经过精细料理的鸡,一盅佛跳墙。就这三样被秦歌摆的像是祭祖时搁置在祭台上的三牲。
“要放一个碗吗?”
宋承和给了他一巴掌:“你要祭拜死人?”
他肃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叫秦歌一惊,立刻认错:“少爷说的是,咱们这是要拜访十安。”
他重新排列了一番,因着窗台窄,依旧如此。
“行了,就这般罢。”宋承和制止住了他,眼眸望着紧闭的窗,他敲了几下。
里面没有声响,十安仍旧在呼呼大睡。
床榻上也没有帐子遮光,十安便蒙着头,这会子梦到被蛇追逐,拼了命的在逃命。铺在底下的床单都踩皱了。旁人看着都忍不住想,她醒着心累睡着也这么累。
宋承和开了一条缝。
宋三少爷的书房给十安占据之后里面插了鲜花,鲜花都是院子里的,她的床头挂着的是大红的茶花。
床榻上人弯着腰,他叩了好些声也没能将人唤醒。
空气里的灰尘镀了层金,翻滚着,算起来也要到日中了。光线强烈,透过窗纸,里面的帘子滤过一层,到底还是扰人睡眠,十安在将醒未醒的时候。
宋承和估算着弯腰将墙角的茶花摘了一只,使了些力气砸过去。
十安嘟囔了声,整个人都团了起来。
秦歌在一边看的呆住了,因为宋承和这架势是非要弄醒里面那人不可。
“将这整棵拔起来兴许能把人砸醒。”他小声道。
宋承和给了他一拳:“抢了旁人的东西,如今再将沾了土的玩意儿砸过去。你这人未免太坏了。”
“做人,如你这般定然不可。”
“那我们怎么办,这个女人睡得跟死狗一样。”秦歌摊开手,似无计可施。
宋承和无奈一笑:“能怎么办?”
于是他拍了拍掌,喊了十安的名字。
秦歌:“……”
十安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抬手挡着光瞳孔微缩,刚醒的时候视野里都是朦朦胧胧的。长安受伤后她这书房几乎就没人来了,这个时候谁会喊她呢。
她依稀还能回味一下,有那么几分熟悉味道。
手碰到红色山茶,她一怔,倏地看到大开的窗子。
宋承和跟小厮躲在树下,白色的衣摆被他抓着,掩映在芭蕉绿叶之后,混在花丛里。
看她洗漱之后捯饬过的面容,微微一诧后手扶着秦歌,问道:“这是我弟弟的人吗?”
秦歌少有的见到宋承和有这般诧异神态,便道:“千真万确,不过有那么些改变,大体是没动。左不过就白了那么一些,好看了那么一些……还有身子好看。”
宋承和却摇摇头。
“回去了你还是去查一查。”
他从前在乡下的庄子看过,十安这回完全算是脱胎换骨了。
她肯定出了些许的事情。
宋景和身边不过一个忠仆,他就倔出来,而后毁掉。
“如果少爷想要收买这个丫鬟,何必要这般麻烦?”秦歌问。
宋承和笑道:“她这人倔,你怎么收买?”
秦歌噎住。
……
话说十安吃了一半忽想起试毒问题来,这些东西不明不白的出现,她竟狼吞虎咽,仿佛饿的一天也没吃饭了。
她咽了口里的东西,想着都吃到这一半了,那就算了吧。
绑好头发,十安将床榻铺好,抬头望着上面挂的鲜花,捡起掉落在她被面上的哪只山茶。回首望着方才大开的窗户,她忽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了。
烫手似的把花儿丢了。
宋承和一直看到这儿,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
“她没饭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明天能够日六千。
Ps:每晚0点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