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安猛地缩了回去,可哪有那么容易?
“没有男人喜欢你这样的。”宋景和嘲笑她,手指点着她的眉心,轻轻往后一推,“如今十安你这模样,活像是上辈子都没吃够,饿死鬼投胎。”
“高门大院里的女子,决计不会同你这般。便是一个粗使的丫鬟也比你有礼。”他漫不经心道,“那些活在后院的女人,如你这般,死了不知多少次。”
跟他娘一样,有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既然这样粗俗,那……某一天少爷是不是不喜欢我就把我丢了?”十安壮着胆儿把嘴里的东西吐了点出来,并试探性地问他,瞪着大眼,一脸期待。
宋景和未能如她所愿,一字一字道:“我不喜欢你,我就卖了你。丢了不划算,便是废物也得再利用,你还不算个废物。”
十安心一紧,便追问道:“要是自己给自己赎身,大约要多少钱?”
宋三少爷支着手,手里的筷子在空气里画了圈,道:“这么多罢。”
“这么多是多少?”十安看不懂。
“你要是猜出来了,我甚至可以直接将你的卖身契送给你。”他似笑非笑道。
她咬着嘴,忽觉得脑壳可真疼,便猜了一把:“十两银子?”
“我在你身上花的可不止十两。”宋景和要摇摇头,道,“不对。”
“十一两?”
“十五两?”
十安见他不语,眼里含着嘲讽的笑意,手忍不住拍在了桌案上面:“五十两?你一只手画个圈,可是这个意思?”
五十两已经是十安想到的,她十年里大概能赚的钱。
宋景和笑:“不对,别猜了。”
他画的是个无底洞,可宋三少爷藏着不说。
十安嘴角不由垂下,只叹了一口气,手把裙子抓皱了。
月色疏朗,透过伞间缝隙,清冷的像雪。
宋三少爷喂她喂够了,晚间便随意吃了一些清汤寡面,回去一夜好梦。
第二日要驾车回去,缺了一个六安,十安不会,他便自己上手,一路上出来的客商也多,小驴车慢慢悠悠上路。
十安探头出来望风景。
山峦高耸,雾气袅袅,一条官道蜿蜒至远方。因着春日时节好,道两旁杂草草郁郁葱葱,中有野花,一路春风,半人高的草里树苗冒点头。野梨野桃野杏等小树生的茁壮,光线澄澈,暖风熏人。
十安带着银白的花儿,衣服仍旧是旧的,这么些日子杂事干得少,身上养出一点肉来,尤其是昨儿半夜还跟着宋景和去夜市,如今摸着肚子,仿佛上面有一圈肉。
那张小脸如今白里透红,炯炯有神盯着外面。
“松石县咱们就这么走了?”十安眯着眼睛,蹭到了车外面,一双脚晃着,也挨不到地,脚上蹬一双黑布光面的布鞋。
宋景和赶车,余光见她这样便问:“你这人好生奇怪,难不成想多留一会,欣赏长公主的风姿?”
长公主破腹验菜,那场面十安记忆犹新,当即否认了,只道:“松石县好是好,可人生地不熟,还是回去安全。”
“回去也不安全,如今须处处小心。”宋景和黑眸一沉,思及他的长兄,冷笑道,“有的人就是疯狗,被咬上的不能自认倒霉。”
十安见他的笑容透着那么几分阴冷,心想宋三少爷这锱铢必较的性子,定然是要报仇了。只不过如今他住在乡下的庄子上头,能施展的开吗?
“你如今八成是想,我这不受宠的庶子,有什么法子报复对不对?”宋景和突然问道。
见她一怔,便笑道:“你看不上我?”
眼神晦暗几分。
十安摇头,对宋三少爷极有眼色,一本正经发誓,神情肃然:“你是我的主子,我一直很看得起少爷。”
“有多看得起?”
她比划了一下:“少爷在我心中这么高,心胸这么宽,长得比我头上的花还赏心悦目。”
听前半段宋景和是笑着的,后面变了味,他扭头,眼眸一错不错盯着她:“赏什么心,悦什么目,你当我是什么了?”
十安颇无奈道:“我读书不多,已经是搜肠刮肚了。”
声音减弱,此外,她竟抱着头,生怕他不高兴要拿她折腾。
宋景和闭了闭眼,一鞭子轻轻打在驴屁.股上,轻缓道:“《白石郎曲》里,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你若是想夸一个男人,就先背下来。”宋景和翘着嘴角,声音低沉,笑道,“不过你可能背不住。”
车轮轧在官道上,十安回忆一遍,半晌道:“可是我没有想夸的男人,我眼中只一个少爷。忠心日月可鉴。”
他回过头,十安双目瞧着干干净净,如今看着也不到十五岁,并无妇人教导她什么。懵懵懂懂,何必跟她起劲?当真是越活越幼稚。
他原本那点膈应悄然化解。宋景和想,十安这是调.教不过来了,虽是笨了点,到底是实诚。
于是一扬鞭,这驴速度稍快了些,微风吹拂衣角,他放在袖囊里的一对玉佩掉了下来。
十安眼尖,赶忙喊他停下来。
她跳下去捡起来,一对里面摔断了一只。长公主赏的这东西落在宋景和眼里,仿佛只是一块石头,他扯了扯嘴角,忆及她狎玩的动作,多看一眼仿佛脏了眼珠子。
宋景和淡漠道:“送给你了。”
十安受宠若惊,这玉石入手摸起来温润,剔透无暇。是上好的玉,且雕刻的手艺极为高超,实属珍贵,他竟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自己。
她按小心翼翼打量了宋景和一眼,见他神情淡漠,似乎是不屑。
十安思忖着,虽然宋三少爷目前跟这玉过不去,但不妨碍她给少爷收着。若是他后悔起来也好挽救挽救。
她用白帕子包起来,藏在胸前的衣兜里。
到西县陈家冲还有好长路,估摸着也要到天黑,两个人在路边的小店里吃中饭,可来的不巧,已没了位置。
里头拢共就四张桌子,十条板凳,发黄的墙上挂着菜牌子。店里面出了泡汤的小伙计外,还有后厨的老板娘跟前面记账的老板,四十岁出头,嘴里嘀嘀咕咕念着数。后面的鱼腥味隔着帘子飘进来,又混杂了男人身上的汗味儿,十安摸着鼻子,站在了宋景和身后。
跑堂的问他们吃些什么,宋景和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扫了店里面一眼,走到缺了一人的四仙桌前。
“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宋景和笑道,“若是无人,可否容我二人与诸位拼个桌?”
他如果要装,真真叫人春风拂面。
八仙桌上剩下三人许是北地的客商,生的高大,口音重,闻言只管道:“坐吧坐吧,人多还热闹。这位朋友会喝酒吗?”
宋景和看到牌子上那酒水名字叫桃酿,点头:“酒量浅,但尚能喝几杯。”
说着他让十安坐下来,他跟着坐在一张长条凳子上,与这北地几个人谈天说地。每个人的见识不同,年龄段也不同,但吹起牛皮来都不打草稿。十安只在一旁瞧着她家少爷吹牛皮。
话出口流畅又逼真,仿佛他真的是个读书人的儿子,家中父母聚在,已成亲,有良田百亩。家中祖上可追及他宋朝的进士祖宗。
未几,上了菜,宋景和的竟都是寡淡的素菜,十安瞅了一眼,米饭用筷子压严实了一口一口吃。
食之无味。
宋景和看她不吃菜,正巧喝了几杯酒,懒得跟她说话,把绿油油的菜叶添到她碗里。
十安嗅到一股子淡淡酒香,抬头望他,见他眼神有些晦沉,不由问道:“你不会喝醉罢?”
宋景和嗤笑:“我要是醉了,你就得爬回去。”
没人赶车了。
十安点点头:“说的是。”
说话间看着碗,头皮发麻,嚼了几口,听得酒杯碰撞的声响,宋景和终于扣了酒杯。修长晰白的手盖在上面,抬头时面上有两分浅浅绯色,眼里含笑:“酒已喝足。”
几个人笑起来。
“宋公子果然没骗我们,酒量确实浅。既然喝够了,吃饭吃菜。”
见他食素,几个人好意又上了些荤菜,道:“宋公子吃的这么素,待会怎么有力气?多吃点肉,这位小娘子也是。
且宋公子若是身子长壮实了只会有更多小娘子喜欢你。”
宋景和看到那么重的油荤,支筷的手一顿,谁知十安竟比他快一步,夹住了一只鸡腿儿。纤细的手腕露出来,平日里藏着不见光,这时候皓如霜雪,刺他眼睛。
微微抬眼,又不止他一人看见了。
宋三少爷打她的手:“你能吃辣吗?”
“可以。”
十安舔了舔唇,眼里发亮,蔫了又活了。
宋景和侧过身子,在她耳边嗤笑:“你还敢挑食?你昨儿夜里肉没吃够?你这肚上肉能捏一把出来了。”
十安手摸了摸,忍不住辩解道:“日后我长个了就没了。”
对面的几个北地客商瞧着十安娇憨,便笑着说:“宋公子怎么管的这么严?”
宋景和拍拍她的头,正经道:“她若胖了,我抱不动。”
说罢,他又道:“我虽喜平淡滋味,今儿便换一换。我只要你这碗里的。”
十安咽了口口水,眼角一抽,从他那眼神里看见了威胁。
她多吃一口,他就能凶狠地咬掉她肚上一块肉。
“我不喜这类油荤滋味。”宋景和后来出了门,对着十安道,“知道为什么吗?”
十安当然不知道,走在前面的脚步一顿,扭头好奇:“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