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了的门外面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本店掌柜,在宋景和那房里徘徊踱步,面色极差。到手的肥羊跑了,是他失手。
从窗户看楼下,两层楼高,跳下去若非功夫好就要腿折。
“倒是小看这人了。”他把窗户狠狠的合上,“去隔壁,看看阮小娘子套出什么话来。”
几个人在门边上围着,正要开门,里面巨响,似桌子塌了亦或是床塌了一样,顿时脸色都一变,急急闯进去。
六安被两个女人推开,劝不住架,她们打的难分难舍,十安占着上风,死死摁着她的脸,对着肉多的地方捶了几下就听她在尖叫,口里骂的污秽不堪。
十安如今也不大爆粗口,她自诩要做个有文化的人,但后头给逼急了没法,问候了她的祖宗十八代。
如今一身狼狈,两个人纠缠在一块儿,脸上都掏出血痕。
掌柜为首的几个男人把人分开,瞧着六安骂:“打架了都不知道拉开,你还有什么能耐?”
六安把十安抢过来,还嘴:“你们这家店有问题,如今装什么呀?”
几个人一对眼,交换过视线后一脚踢开地上的凳子,笑的阴险:“看来你们都知道呀,既然知道了那可就出不来我这门,你们家主子跑了没关系,只要不出松石县,咱们都能找着。”
“抓了这两个狗东西,竟然伤了我的脸。”阮小娘子喘了口粗气,声音锐的刺耳,满眼发红,看着十安恨不得食其血肉。
十安还在气头上,哼了声。
被人抓着,那感觉委实不大好受,几个男人把十安捆成蚕一样丢在这床上面,六安放在地上。
“你们跟咱说说,主人家的消息,要是你们是豪门大户呀,咱们就放了你们。要是你们说的让我们高兴,咱们也放了你们。”掌柜坐在桌子前面,不骄不躁。
十安可不大相信,扭着头,阮小娘子揪住她头发给了她一下:“给你脸不要脸?问你话你哑巴了?”
“你们不是有我们的门劵吗?为什么这事还要问?”十安依旧把头埋在被褥里。
“门劵上的东西可不见得是真的,若真是地主的儿子,不会是这样子的?”掌柜笑,“你当我们好糊弄?”
十安不明所以,她家少爷分明是英国公府上的,怎么这会子成了地主家的儿子。这唯一解释大抵是宋景和留了一手,作假。
“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真不知道。”十安摇头。
“看你就是个饭桶。到床下的了。”
他跟六安道,也是一点不客气,见他这视死如归样子,大笑,“男人做到你这种程度也是可怜,瞧瞧你自己这个怂样子。”
“你家主子的事,若是你也不知道,你可别想着完好无损出去。”
六安咬牙不语,一顿乱棍下来他没哭十安就先哭了。
光听声音就够疼的了,她心疼六安,道:“你们打他有什么用?”
“打你就有用了?”
十安:“也没用。”
“那不打他,咱们打你。”掌柜的耐心耗尽了,把她拖下床带出去。两个人审问必不能在一起,一分开就不好说了,届时许是能收获些什么。
他合上门,里面留下阮小娘子和六安。
*
话说宋景和从窗户翻下去,入了人流里,左顾右看之后去了一家酒肆。门前那旌旗旧的发白了,厅里一大排桌子,过道拥挤,楼上有弹曲的。帘幕后头倩影依稀,传出女子娇媚的笑来。
“客官请。”酒肆跑堂的迎上来,宋景和丢给他半两银子上了二楼。
坐下没一会儿上了热的酒菜,他抬眼对着帘幕之后,忽地一招手。三三两两的女人晃着身子过来,此处灯不明,朦朦胧胧只辨的衣裳,往上一看,乃是脂粉涂的白脸,一眼扫去,其实并无不同。
“我只要一个女人陪。”宋景和微微一笑,“诸位来的多,还是请回。”
“奴唱的曲儿是酒肆里最好的。”红衣的不甘心,凑上去道。
“奴弹得琵琶才叫好呢。”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们几斤几两呢。”绿衣的直接就偎在了宋景和脚边,衣襟开的大,往他身上蹭,“奴才是最好的,这松石县谁不知道呀?”
“那你知晓这松石县的所有男人吗?”
宋景和笑着斟酒,酒杯里的酒晃晃悠悠,映出他雅致清隽的眉目,朱笔添色的唇沾了酒,惹得身旁的妓子看呆了。撑着身子就像舔一口,中途叫他觉得酒杯挡住。
宋景和对着剩余的女子笑道:“有这一个就够了,各位回去罢。”
“还是郎君识货。”绿衣妓子拍了他的大腿,宋景和执筷的手一僵,不动声色地将酒壶给她,命令道,“倒酒。”
“你知道悦来客栈边上的药铺吗?”
“那是有百年了,到现在里面坐馆的老大夫就是咱们县最有名的大夫,他儿子可惜是个不成器的。”绿衣妓子笑呵呵道,喂他喝酒。
宋景和继续问:“那一条街悦来客栈门口的对联当真写的好,不知是谁写的?你可知道?若是不知,我晚间可以去问问那家掌柜。”
他眉眼低垂,分明没有看她,可人瞧着他的侧颜,温温润润,唇角微微瞧起来,竟是说不出的静雅跟温柔。
“那个呀,可别去问。郎君这样的人定然会叫他们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她被诱惑到了,娇笑着贴上宋景和的身子,蹭了下道:“那家店说起来咱们松石县人都心知肚明,好大的本事,县令与其勾结,专干那下作的事情。不知糟蹋了好些外地的女人。”
“他们如何糟蹋的?”宋景和声音柔缓,眼睫翕动,喂她一杯酒,手一脱手便身子前倾,避开她那香味甚重的身躯。
“有姿色的便先卖了窑子里。若无姿色便睡一遭卖给人做下奴。无外乎如此。”
外面暖风飘进来,这酒如水,被他都灌进了妓子的嘴里,荼白的袖子上不仅沾了油渍,如今带着酒。宋三少爷盯着污痕,黑漆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想如今也有半个时辰了,该糟蹋的许是没法。
留了些许钱,宋景和掸了掸衣袍,端方的面容微微发冷,出了这酒肆热闹接踵而至迎上来。
宋景和回想着那妓子后来跟他说的话,转身去了某个窑子的后门巷子。
月色疏疏,漏下来一如残雪。
夜间正是寻欢作乐的时候,好远风里就飘着脂粉香味,一路上下等的妓子纷纷招徕自己的客人,宋景和饶了路过去,巷口黑漆漆的,深处有一盏灯,往上看窗户里灯火通明。
不难找那门在哪。
宋景和脱了自己这身外裳跟人换了一件深色的,便去了角落等候。
这时节墙上的青蔓生的好,爬满了一大片,人若藏起来不仔细确实看不出来。
月上中天,宋景和依旧等在那儿,渐渐地他听见了马蹄声,眼眸睁开,里面一片死寂,只等着人过来。
从客栈到这里本花不了多长时间,盘问两个人费了些力气。十安在掌柜那里就是一头光会嚷嚷的小狗,脑子太简单了,若不是看她年纪小,生的还好,指不定就一个个轮一遍卖了。
折腾到现在,六安倒是吐了出来。
“行了,敲门。”
木门被敲了三声,那里面探出个人来,见是他们,把人带进去。
小院子里随即有个女人的声音,一群人在讨价还价。人还捆在车里,十安哭昏过去了。她知道要被卖了之后整个人如遭雷击。
不多时她就叫人搬了进去。
跟买猪卖猪似的,掂量她过后最后定价十五两。
涨了十两。
十安人放在了后院一间厢房里头,慢慢的人就转醒了。面对一屋子里两三个哭红眼睛的女子,她显然是最瘦小的那个,身上绳子都没有松,她只能在床上滚,但仍不大想认命。
……
这间妓馆前院里醉生梦死,夜色越深寻欢作乐的人玩的更开,坐在楼上雅间里的陈岁然推开窗户,望见巷子里马车走了这才招人把鸨母唤来。
他在西县做了多年师爷,跑松石县多趟,也算熟悉这里。悦来客栈他敢住,自然清楚里面的门门道道。
今日与他白日一吵,几乎就能预料到晚间会出什么事情。
他对十安印象很好,决定救她出水火。至于自己那个外甥,太气人了,总得让他吃点苦头。依他那个聪明劲儿,兴许不成大问题。至于他身边的六安,初时陈岁然就觉得人面相不好,真金不怕火烧,让他烧烧看看真面目也好。
“叶公子要什么尽管说呀。”鸨母来了,方才跟人讨价还价一番后匆匆赶过来。
“我要一个幼童,年纪不大,最好是……没□□的,我要那种会挣扎的,你懂吗?”陈岁然笑着跟她说,他早年就是个浪荡子弟,如今一副浪荡模样,谁还不知道呢?
“懂懂懂。”鸨母点头,不过眼珠子一转,道,“这幼女可是大价。”
“拿着。”陈岁然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
玉是上好的玉,足以抵好多个十安了。
拿钱办事效率高,鸨母本是准备挑一挑的,结果却没她想要的,要么就大了,要么就不是完璧之身,要么就是乖顺的跟羊一样。
钱多事还得办妥了,暂且就把关人的库房一开,挑了新货送走。
那香有种甜腻的味道,闻着上头,十安闻着闻着想吐,嘴里塞的那帕子吐不掉,她整个人都要疯了,被人打了几拳也不安分,一路望着地下的地板,她绝望的认为自己这是要上桌的菜了。
果真应了那句话,贱为鱼肉,贵则生死。
她以后定要为自己赎身,脱了这奴籍贱籍。
门吱吖一响,她没忍住哭了出来,眼眶里的泪直往下流,就如同她娘死的那天一样。甩到床上是她头撞到了床柱,这会子更疼,眼睛模模糊糊看不见东西,胸口起伏的厉害,看到有人靠近,狠不能咬舌自尽。
半晌这人终于俯身,给她擦眼泪。
十安哭的肩膀一耸,扭头避开。
他继续,一点一点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珍之若宝一样。陈岁然从她身上好像看见了自己妹妹,于是道:“我帮你松绑,你可别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
才松开,十安不知哪来的劲,一巴掌扇过去。
“你当你是谁?男人的嘴说的都是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