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第 169 章

香菱和薛蟠还没有睡下。

两人都已经洗漱过,只穿着中衣,坐在里间床上说着闲话,听见春雨进来禀报,香菱急忙就要出去,薛蟠一把拉住她,拿了件外衣披在她身上:“夜里有凉风。”

香菱抿嘴笑笑,穿好外衣,这才出去见人。

甄太太站在外间,看到女儿出来时头上是卸了珠钗的,她也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们睡下了没。虽说天还热,夜里不要使冰了,你记得盖条薄被,免得着凉。我也回去睡了。”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

短短几天的相处,香菱也了解她娘的性子,不是那种做事无缘无故的人,况且她娘脸上的笑容实在不怎么好看,瞧着总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娘,”香菱叫住她,“刚刚才洗漱过,一时也睡不着,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唉!”甄太太不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香菱又追问一遍,甄太太这才拉着她坐到榻上,慢慢说起来:“……就是这样,你说说,她怎么敢有那样的想法呢?吓得我六神无主,又不知道该跟谁说。”

甄太太抹着眼泪:“婉容从小被她爹娘娇惯着长大,性子又拧,喜欢的就一定要弄到手,可这事不是一朵珠花一块衣料子那么简单的事。闹开了,你们两家将来怎么相处?”

香菱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大跳,这个表妹当真是会异想天开,前几天刚看上少爷,转头又惦记起了姑爷?

“岂有此理!”薛蟠一声怒喝。

他本来安安静静的在里间等着的,听见甄太太那声叹气,他就意识到出了事,又不耐烦重新穿衣出去见岳母,所以躲在门帘后偷听。

听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自己身上只穿着中衣,大步从里面冲了出来,满脸气势汹汹,一边还挽袖子。

香菱和甄太太齐齐心里一惊,甄太太急忙去拦:“婉容还小呢,我会好好劝她的,回头我们走了就没事了。”

香菱也劝:“你挽袖子做什么,难道还要打人么?”

“我不打她。”薛蟠诡异一笑,“我现在就把她丢出去。”

“使不得,使不得。”香菱也急了,挺着肚子挡在他前面,“天都黑了,她一个姑娘家,这不是逼她去死吗?你消消气,我们再商量一下。”

薛蟠冷笑:“还商量什么?我看她就是田里的蚂蟥,见一个吸一个,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亲戚,我都觉得丢人。”

这话说得香菱母女俩神情都讪讪的,尤其是甄太太,满脸通红,垂着头到处找地缝,恨不能钻进去躲一躲。

薛蟠气性上来,对着甄太太道:“岳母,不是我说你,你也该聪明一点。有亲生的女儿不投靠,非要和大伯家搅活在一块儿做什么。说起孝顺,谁比得过香菱?我家的条件你也看见了,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养活你一个还是可以的。我和我娘都是真心留你下来,等香菱生了孩子,我们也多一个帮手。我娘三不五时还要去照顾我妹妹,你留下来多看着点香菱正正好。”

“岳母,既然话说开了,我最后问你一次,要不要留下来?反正我明天是一定要送婉容走的。”

薛蟠下了最后通牒,甄太太心里既难堪又慌乱,七上八下的总拿不定一个主意。

香菱眼里含着泪,看着她:“娘,留下来吧。现在弄成这样,你回去了大伯和大伯母肯定会怪你的。”

“这样不好,这样不好。”甄太太下意识地摇头,“毕竟是我大哥,亲兄妹哪有隔夜仇,况且回家也是为了婉容好。”

“嗨呀!”薛蟠气急了,发现岳母的脑筋比婉容还要拧呢,“岳母你别怪我说话直,你宁愿回去像个婆子似的伺候那一大家子,都不愿意留下来让我们给你养老,你是不是哪里不满意我?你说,我改。”

说完,又对着香菱嘀咕:“这可真是亲姑侄,性子一模一样的,拧起来十个人都解不开。”

香菱的脸顿时红了,有心想替她娘辩解两句,又没有顶撞薛蟠的习惯与胆子,只能难堪地站在那里。

甄太太见状,很心疼女儿,再者她也被薛蟠那句说她和婉容性子都很拧的话给刺激到了,不由的仔细想了想,难道我的决定真是错的?

“女婿,我并没有不满意你,香菱能遇上你是她的福气,我只是……”甄太太咬了咬牙,把心底最深处的忧虑说出来,“我留下来只会给你们拖后腿,我没什么本事,身上又没什么钱财,有我这么一个落魄打秋风的亲娘,香菱也没面子,在这个家都挺不起腰。”

“我当是什么原因,原来竟是这个。”薛蟠觉得很好笑,“岳母,就算你不留下来,难道大家就不知道香菱的娘家没钱又没势了么?你要实在想不开,只当我多请了一个婆子来照顾香菱,怎么样?”

香菱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娘:“娘,你别走,生孩子的时候我怕……”

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这世上有许多因难产而死的妇人,其中还不乏一尸两命的,甄太太动摇了,再加上又有薛蟠的那些话,让她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应该留下来的。

伺候自己的女儿,总好过伺候大哥一家子。

“好,我不走。你千万别害怕,到时娘陪着你。”甄太太握住香菱的手,声音哽咽。

香菱高兴极了,薛蟠也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可算把岳母给劝通了。

刚擦完汗,又想起婉容那个麻烦精还没解决,薛蟠理理袖口就要往外走,香菱从欣喜中回过神,拉住他的袖子:“你还要去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这时候把人丢到门外的,我去通知丫头,立刻给她收拾行李,明天天一亮我就去车马行。”

香菱央求地看着他:“半夜三更的,她若吵嚷起来岂不是还要惊动婆婆?明早再说吧,车马行容易找,只是谁陪她回去呢?总不能让她独身上路。”

甄太太也跟着求:“好女婿,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要找两个妥当人送婉容回去,务必完完整整地交到大哥手上,不然我心里难安。”

薛蟠退让了一步,答应明天再说,他想了想又道:“家里的下人不多,从我身边抽一个小厮,再把娘那里的稳重丫头挑一个出来,这就有两个了。你们要是还不放心,明天我去找妹夫,请他再选几个机灵的一路送她回去。”

甄太太犹豫起来:“劳烦贾大人就不好了,要不还是我陪着走一趟?送她到家了我再过来。”

香菱不舍得她娘如此奔波,用可怜的小眼神一直看着薛蟠,薛蟠便笑了:“岳母,你一把年纪了还这样折腾,这条路可不近,单程最少也得二十来日。那是我妹夫,这是正经事,求他帮帮忙也没什么要紧。”

于是,甄太太也不再多说,事情就这样商量定了。

到了次日,婉容刚起床就有丫头进来,说要替她收拾行李。婉容大吃一惊,拦着不许丫头动手,急忙跑去问她姑妈。

甄太太先是好言好语地劝了一番,婉容根本不听,气急了就破口大骂甄太太是白眼狼,受了封家这么多年的恩情,找到富贵的女儿就不认穷亲戚了,直骂得甄太太连头都抬不起来。

香菱气得身子都在打颤,只可惜她也不会骂人,半句嘴都还不了,反倒把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

关健时候,还是薛蟠站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婉容,满脸凶相:“不认你们又怎么了?你们使唤了岳母这么些年还没够么?岳母原先的房子和田地去哪儿了?别说你不知道。后来我使人送过去的礼和银子又去哪儿了?那么多东西,别说养岳母一个人,便是养二十个也能养得下来了。”

这番话说得婉容哑口无言,她眼珠转了转,拔腿就要往外跑:“你们都是坏人,不讲理,我和二表姐说去,二表姐是官家夫人,总该为我支持公道的。”

香菱忙道:“拦着她!”

薛蟠身高腿长,几个大步就挡在婉容的前面,他用挑选货物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婉容一圈,冷笑道:“到了这时候,你还想着做妖呢!谁给你的自信,我妹夫会看上你?你有我妹妹漂亮?还是你会挣钱、弹琴、识字、画画?”

薛蟠向来说话不过脑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再加上他厌恶婉容,所以专往痛处扎,并且毫无愧疚之心。

“我、我年轻!”婉容又羞又气又怒,梗着脖子道。

“年轻?”薛蟠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似的,“我娘院里的琴儿和画儿更年轻呢,她们今年才十一岁。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我真是闻所未闻,上赶着来做妾找骂呢?”

婉容哇的一声哭了,捂着脸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东厢吵成这样,就有丫头悄悄去禀报了薛氏。

听完前因后果,薛氏沉吟道:“这时候秋高气爽,正好赶路,总不能让她留在我们家过年,倒显得我们要抢别人的女儿了。你去跟少奶奶说一声,让她准备一份厚厚的礼给婉容带上。”

婉容哭哭啼啼,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薛蟠急着送她走,也不捡便宜的日子了,花了大价钱把她塞进一个南下的商队里结伴上路,还有贾雨村派来的两个小厮和两个婆子,就这么马不停蹄地送走了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