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正和香菱说着话,无意间看到婉容站在香炉前,神情愣怔,她便走过去,笑道:“我这里平时很少用香,大概是莺儿见你们来了,这才翻出来点上的。”
婉容猛然间吸了一大口气,脑袋还有些晕晕呼呼的:“这么好闻的东西,不该藏起来的。”
香菱听见这个“藏”字,眉心一皱,说得好像姑奶奶舍不得给别人用似的,她便对婉容解释道:“你不知道,姑奶奶去年伤着了脑袋,从那后就不爱闻香了,她说院子里的花儿草儿比这要好闻多了。”
“二表姐真不会享福,拿着金馍馍当粗粮呢!”婉容退了两步,离香炉远了些,笑着打趣宝钗。
宝钗不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大方道:“你既然喜欢,走的时候给你包上一些,怎么样?”
“好好,多谢二表姐。”婉容咧着嘴笑了,觉得这一趟来得真值。
之前在正院,宋老太太就给了见面礼,一件首饰,两匹新料子,据说还是从宫里出来的宫缎呢!那样的质地,那样的花纹,是婉容在薛家都未曾见过的。
到了这会儿,婉容的胆子渐渐大起来,仗着宝钗和香菱都是很好说话的人,便旁若无人地在屋里四处逛起来。
一会儿走到多宝格前,一样样拿起来看,还打听价钱;一会儿又走到书桌前,摸摸书本纸笔,就连画画用的各色颜料都揭开看了看。等逛完了外间,又惦记起里间,她很稀罕宝钗的梳妆台,极想进去见识一下。
宝钗见状,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香菱看出婉容的方向不对,急走几步拉住了婉容,温声劝道:“不能进去,里头有姑爷的东西呢,你一个未婚姑娘不好看见的,我们在外间玩就行了。”
婉容恋恋不舍地看了里面好几眼,这才心有不甘地回到榻上坐下来。
宝钗松了口气,心里很感激香菱。
申时左右,贾雨村回了府,高管家在大门口迎接,贾雨村问他:“薛家人来了没?”
高管家恭敬地答道:“都来了,薛少爷早晨送薛家人过来,又去了铺子里,这会儿刚刚进门呢。还有甄太太和表姑娘,都在夫人那里坐着说话。”
“在东院?”这样的话,他就不方便去东院换衣裳了,于是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打水来我洗漱。”
贾雨村在书房里梳洗干净,换了一身竹青色的云纹锦袍,这才施施然地去了东院。
宋老太太也在这里,怀里抱着朝儿,同大家说说笑笑。
贾雨村一进去,除了宋老太太和薛氏,所有人都站起来了,他一一行过礼,温声道:“各位请坐,千万别拘束。”
宋老太太见儿子回来了,连忙把怀里醒着的朝儿递过去,一面笑道:“难得孩子也醒着,你多抱抱他。你出去了那么久,他都快不认得你是他爹了呢。”
贾雨村小心地把儿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哄。他身上虽然没有首饰,腰间却坠着几块成色极好的玉佩,朝儿小手一伸,随手抓着一块,嘴里啊啊了两声。
那意思就是他想要。
贾雨村把玉佩解下来,由着儿子玩耍,甄太太和婉容见了都忍不住在心里咋舌:这么好的玉佩就交给一个奶娃娃玩,万一掉到地上……
刚这样想着,朝儿见异思迁,不稀罕手里那块了,小手一松再一伸,又奔着他爹腰间又一块玉佩去了。
绿油油的刻着祥云图案的玉佩就这么摔成了几瓣,发出很清脆的声音,宝钗见状,哎呀了一声,忙走上前做势要打儿子:“你要玩,也不抓紧一点,以后再不给你玩这些了,还是老布虎适合你。”
宋老太太还没怎么样,贾雨村就先不干了,紧紧把儿子护在怀里:“他还小呢,再说又不是故意的。”
宝钗半举着的手放了下来,哭笑不得:“谁要真的打他了?不过是吓唬一下。像玉佩这样的贵重东西,往后不许再给他了。”
宋老太太摇着头道:“碎都碎了,说这些做什么,难得孩子喜欢,下回大人看着些就不会摔了。”末了,又念了两句碎碎平安。
甄太太看着这一幕,不禁想起了往事。
甄家当年富裕的时候,老爷好不容易有了香菱这么一个女儿,也是有求必应,要星星都不摘月亮的,更何况贾大人,三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不爱到心里去呢?
别说摔了玉佩,就算不小心撕了银票,大概也只是笑一笑罢了。
婉容心里波涛汹涌,久久说不出话来。
贾雨村身材高健,体格结实,眉如峰,鼻如梁,气质卓然,再加上淡淡的官威,让她情不自禁的心生向往。
和贾雨村一比,薛蟠又不算什么了。
之前薛蟠说话太过耿直,让婉容很生气,她也看出来了,这位表姐夫有些傻气。不过她倒很想得开,傻才好啊,傻子总比精明的男人更好糊弄。
这会儿见了贾雨村,她发觉自己又做了一回井底之蛙。
比起和香菱共侍一夫、做一个商人太太,显然是攀上贾雨村更好啊,虽说二表姐已经生了儿子,可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嫌儿子多呢?
她对自己的肚皮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她有一个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的娘。要是她也能进了贾家门,再生下儿子,这可真是封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婉容心里浮想联翩,走神之余时不时偷瞄一眼贾雨村,宝钗无意中看见了,心里不太高兴,不过想着来者是客,无论如何也得把今天好好招待过去。
在贾家用了一顿晚饭,薛家人才打道回府。
婉容回到自己屋里,洗漱过后就坐到床上,双手抱着膝盖,脸上带着迷离的笑容。
甄太太生怕婉容来了京里不习惯,每晚必定得看过婉容才能安心回去睡下。她过来一瞧,顿时感到惊奇。
“你在笑什么呢?”
甄太太的话打破了婉容的幻想,她不高兴地抿了抿嘴,随即又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似的,仰着脸问甄太太:“姑妈,你说……二表姐夫怎么没小妾呢?”
“叫什么二表姐夫,他和我女婿可不一样,得喊贾大人。”甄太太摸摸婉容的发顶,“你不愿就这么回家去,我托亲家太太找了媒婆,可惜也没什么合适的。婉容,你听姑妈一句话,回家去是你挑别人,来了这京里,可就是别人挑你了。姑妈不会害你的,过两天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婉容满脸不乐意,嘟着嘴道:“媒婆请也是白请的,还轮不到他们挑我呢,我也看不上他们。”说完,又撒着娇问,“姑妈,你还没说二表姐家里为什么没有小妾呢,寻常人家都有两三个的,更何况二表姐夫呢?”
“我听亲家太太说过,原先有两个,和贾大人差不多的年纪,都不怎么得他喜欢,所以都安置在京郊的庄子上。”
“乡下的庄子也比我们家强多了。”婉容咂咂嘴,又掩着嘴笑,“三十多岁的小妾,人老珠黄,哪能讨男人喜欢呢?”
甄太太听她这话说得很不像样,驳道:“谁还没个变老的时候?她们当年也是水灵灵的呢。”
婉容语气很尖酸:“二表姐夫那样的人物,那样的相貌,她们怎么配做他的小妾?”
甄太太拿她没办法,这孩子在自己跟前使使小性子也就罢了,等嫁了人,在婆家也这样,旁人就会说她没教养了。
甄太太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婉容的额头,开玩笑道:“她们不配,难道你配?”
“姑妈说什么呢。”婉容冷不丁被戳中心事,也不介意这话,只是满脸娇羞。
甄太太本来只是随口说个戏言,见了她这副模样,顿时心下一惊,正色道:“你可千万别起这念头,你将来是要给人做正妻的。”
反正已经说开了,婉容也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道:“宁做富人妾,不做穷鬼妻,更何况,二表姐夫还是个做官的。”
“我的天,你是疯魔了!晚上也没见你喝酒,怎么净说疯话。我不和你多说,你赶紧忘了这事,好好睡觉。”
婉容根本不在意甄太太的意见,因为在她心里,总不把这个姑妈当一回事,当下也不再多说,顺势躺下来,闭上眼睛。
甄太太心慌意乱,看着婉容睡下后才回到自己屋子,左思右想,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巴不得明天就带着婉容回家去,可是婉容性子拧,她哪里制得住?不回去吧,说不得将来就会闹起来,弄得亲家变成仇家了。
甄太太胆子小,自己又没什么正经主意,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转了好半天,然后才想起来应该和女儿商量一下的。
她出了屋,轻轻掩上房门,趁着月色一路走到东厢。东厢屋里还点着灯,春雨就守在屋外头。
春雨见她来了,赶紧迎上来:“太太怎么还不安歇?”
“我睡不着,过来看看,少奶奶睡下了没?”
甄太太脸上赔着笑,当年甄家还富足时,甄太太都不曾大声喝斥下人,更别提现在,她对着薛家这些丫头都觉得自己没什么底气,生怕给人添了麻烦。
春雨笑笑:“少爷和少奶奶还没睡,您稍等,我进去禀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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