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在午门里忙了一整天,到了时辰才散值回家,一进大门就看到宝钗抱着儿子在垂花门那里等,他赶忙把手里拿着的公文交给双福,让他放到书房里去,一面大步走到宝钗跟前:“怎么站在这里?”
宝钗笑笑:“早上起晚了,没有送老爷出门,所以这会儿将功补过,专门在这里等你。”
“我还用得着你来接送?”贾雨村嘴角带着笑,语气里满满的宠溺,他从宝钗怀里接过儿子掂了掂,“朝儿,还认得我是谁不?”
宝钗抿嘴笑:“认得,昨晚把他扎哭的大坏人。”
“我是你爹。”贾雨村乐呵呵的,只可惜朝儿不买账,因为太陌生,所以一直在贾雨村怀里扑腾,闹着要回宝钗怀里去。
宝钗抱了他这么久手也酸了,不肯再接过来,朝儿摇着小胖手叫了两嗓子,很快就发现新的好玩的东西。
贾雨村个头高,朝儿趴在他肩头海拔瞬间提高了不少,一伸手竟然够到了院子里的桂花树。
正是金秋桂花香的季节,一簇簇黄色花瓣从树枝里伸展出来,朝儿眼睛亮了,用力拽下一朵桂花就要往嘴里塞。
贾雨村正低着头,和宝钗四目相对,只有一旁的奶娘一直紧紧盯着朝儿,见状立刻大声叫起来:“小少爷,这东西可不能吃的。”
贾雨村这才抬头看向儿子,宝钗也忙着去抢朝儿嘴里的花,两人都笑得不行,偏偏朝儿还不肯配合,把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被人抢了他嘴里的东西似的。
贾雨村只好用两根手指捏住儿子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嘴,宝钗一面笑,一面从儿子嘴里挖出花瓣:“是不是馋桂花糕了?可惜了,就算做出来你也吃不了。”
朝儿嘴里没了东西,不高兴地哼唧了两声,贾雨村掂掂他,对宝钗说:“他的口水沾了你一手,你回去洗洗,我抱他到花园里转转。”
“去吧,早些回来,我去安排晚饭,一会儿你直接过娘那里。”
宝钗回屋洗了手,来到正院,老太太听说儿子回来了,便帮着宝钗安排茶水。不多时,贾雨村抱着朝儿过来了。朝儿玩了一会儿就累了,闭眼睡大觉,他把孩子交给奶娘,然后一家人坐下来用晚饭。
贾雨村看了一眼饭桌,上面摆着数十道菜,荤素皆有,便对伺候的丫头说:“拿一壶南酒来,再拿一壶果子酒给老太太和夫人。”
“你想喝酒了呀?”老太太不知道他昨晚和宝钗已经喝过一次,只当儿子想喝了,她自然得陪着,“我们陪你喝。对了,我还不知道宝钗的酒量如何呢。”
贾家不像荣国府,动不动就要喝上两杯,一般只有过节或者有好事发生才会拿酒出来庆祝一下。之前因为宝钗怀着身孕,家里头几次喝酒也没人敢劝她。
贾雨村眯着眼笑看了宝钗一眼,然后回答老太太:“她酒量差,娘千万别灌她。”
宝钗:“娘只管放心喝,一会儿我不行了就叫丫头们来陪您,保证让您喝得尽兴。”
“是么?”老太太乐呵呵的,“我看莺儿多半也随了你,是个不能喝的,倒是我身边的玉欢和玉喜,她俩喝上三四壶都不会倒的。”
玉欢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老太太又笑话人了。”
“不笑话你,我瞧你们老爷今晚很高兴,干脆多搬一坛子出来,我们一起乐乐。”
老太太发了话,玉欢便去隔壁又搬了一坛菊花酒过来。
宝钗笑盈盈地看向贾雨村:“老爷今晚是比较高兴。”
刚才在垂花门那里接着贾雨村,宝钗就看出来了,他今天似乎遇上了什么喜事,就像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似的,走起路来脚步轻快,眉眼十分放松,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比平时柔和很多。
“今天朝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贾雨村粗略地把朝堂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一提起朱溶,难免让人想起范娇杏。虽说范娇杏的性子过于狭獈,要是没有朱溶的黑心,她也不会那么早死。
老太太叹息一声,骂了句现世报,犹觉得不满足,顿了顿又把朱溶拎出来狠狠骂了一通才解气。
众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沉默了一阵,贾雨村打破寂静,含笑温声道:“四皇子得偿所愿,我心里实在高兴,因此才想喝上两杯。”
宝钗知道他和四皇子走得近,这么说来,贾雨村也要开始走上他的风光大道了。老太太不太了解外面的那些事,不过四皇子府上几次送礼来,她是知道的,因此也替儿子感到开心。
气氛又活跃起来,众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老太太的酒量真不是吹的,宝钗只陪她喝了五六杯就败下阵来,又换了莺儿,七八杯过后莺儿也败了,最后换上玉欢和玉喜,总算成功地把老太太喝到了七分醉。
老太太喝得满脸潮红,摇着手道:“不喝了不喝了,我得去看看我的孙子。”想站起身,晃了两晃又坐下去了,自言自语道,“朝儿还在睡是不是?我先不去看他了,免得熏着了他,你们夜里好好伺候小少爷,要是有个闪失……”
“娘喝醉了,我扶娘进去休息。”宝钗的状态还算好,因为她在自己要醉之前就及时地打住了。
贾雨村也没有喝醉,他和宝钗一起把老太太扶进里间,看着丫头们给她擦脸洗脚,在床上安顿好了,这才拐到隔壁去看儿子。
朝儿正睡得香甜,奶娘和红锦不步不离地守在这里,贾雨村和宝钗叮嘱了她们两句,便回屋歇着了。
次日,宝钗早早起身,趁着贾雨村梳洗的时候,她去厨房安排了早饭,等贾雨村用过饭出门上差去了,她才去正院看望朝儿以及老太太。
今天是薛家人过来作客的日子,宝钗叫来厨娘,商量好中午和晚上的菜单,又开了库房,依贾雨村的意思给甄太太准备了丰厚的回礼。
上午巳时过半,薛氏坐着轿子,领着甄太太、香菱还有婉容一起来了贾府,薛蟠送她们来的,到了之后给宋老太太请过安,又跟宝钗打了招呼,就要回铺子里帮忙。
宝钗留他:“铺子里有掌柜看着呢,哥哥少去一日也没什么要紧的。”
“不了,我闲不下来,还是过去盯着。”薛蟠来了才知道贾雨村回京了,这会儿人不在家,他一个大男人没那耐心陪后宅的女人们耗一整天,还不如回铺子里去。
薛氏道:“你妹妹说还要留我们吃晚饭的,我知道你在这里呆不住,那你去吧,下午早些过来就是了。”
薛蟠走了,剩下的女人们都在正院的厅堂里坐着说话。
宋老太太的正院布置得古朴大气,即便是这样,也让婉容差点看花了眼,她的心思一点也没放在聊天的内容上,只一眼一眼地偷瞄屋内的各种摆设。
说了小半个时辰的客套寒暄话,老太太怕客人们坐久了会闷,便遨请大家去花园里逛一圈,等逛完园子,宋老太太困倦起来——又到了她每天上午补觉的时间了。
于是,宋老太太回屋休息,留下宝钗继续陪客,宝钗把众人引到自己的东院,吩咐莺儿上茶拿点心。
东院虽然只是一座小院子,布置得比正院还要更加富丽堂皇,庭院里栽种着花草树木,一路走来景色宜人,屋里全是清一色的上好的红木制成的家具,多宝格上摆放着精致漂亮的小玩意儿。
透过垂下的珠帘,婉容清楚地看到里间的那架梳妆台,雕花铜框,中间镶着一块巨大的玻璃,台面上摆着瓶瓶罐罐,还有一个首饰盒,想必里头放满了金玉首饰。
甄太太一进贾府就束手束脚,整个人十分拘谨,薛氏是这里的熟客,一点也不见外,发现甄太太很不自在以后,便对宝钗说:“你甄伯母还是头一回来你这院里,我领她四处走走,婉容要不要一起去?”
婉容还在东瞧西瞧,甄太太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拼命摇头:“不去了,我就在屋里坐一坐。”
宝钗瞧瞧婉容,再瞧瞧甄太太,笑道:“那娘领着伯母去转一圈,要是没逛够也可以去花园里坐一坐,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丫头。”
宝钗是主人,原该陪着甄太太的,不过她也看出来了,自己去的话只怕甄太太会越发不自在,干脆就留下来和婉容说话。
香菱怀着身孕,不想过多走动,于是也留下来了。
三人换到榻上去坐着说话,宝钗想起自己刚做好了一套小衣裳,是给香菱肚里未出生的孩子的,便叫红锦拿过来,两人就着针线活儿聊开了。
莺儿捧着香炉出去,翻出许久不用的沉香,扳下一块扔到香炉里点上,然后盖好盖子,再捧到外间的花桌上摆着。
大概是被贾府的摆设给震住了,婉容一反常态,十分安静。
忽然间,她闻到一股非常好闻的甜香,急忙扭头去寻找,锁定目标后她慢慢站起来,走到香炉跟前,转着圈地左看右看。
看了半天的稀奇,婉容弯腰凑近,在盖子上面的出气孔处深深吸了一口,那股浓烈的甜香差点让她迷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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