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很喜欢宝钗。
宝钗身上有一种大家闺秀特有的气质与风度,又有着官家夫人的高雅与端庄,这是婉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阶层,她本能地想要靠近,盼着能受些熏陶。
更别提宝钗出手大方,那根金簪不仅份量沉重,顶端的梅花也做得格外逼真好看,中间的花蕊是一粒圆溜溜的红宝石,别提多么精致了。
婉容刚来薛家时,香菱也给了她一对金耳环做见面礼,但是与宝钗送的这根金簪相比,那对金耳环就没什么好稀罕的了。
婉容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她的长相随了封光,虽然比不上香菱,可胜在天真青春。
宝钗叫她坐下说话,她一点也不拘束,特意挑了宝钗身旁的那张空位坐下,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偷偷地打量宝钗。
薛蟠陪着岳母进来,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于是一堆女人凑在一起说话闲聊。
薛氏和甄太太都喜欢聊育儿经,宝钗和香菱也不是小姑娘了,都听得很认真,只是苦了婉容,她一点也不想听这个,她还没嫁人呢,这群妇人就不能聊点别的吗?
比方说首饰衣裙之类的?
耐着性子陪坐了一会儿,婉容再也呆不住,借着去更衣的由头溜到外面去了。
她心想,宝钗为人真大方,不过是佛花献佛的一盘点心,就让她得了一根这么好的金簪,若是再送一件自己亲手做的针线活儿,岂不是还能再多得一只镯子?
她看得清清楚楚,宝钗左手戴着一只脆绿欲滴的玉镯,右手则是一只镶着宝石的绞丝金镯,另外还多了一根彩绳,上面串着缕空的锦鲤金珠,好看极了。
婉容琢磨了一圈,便回自己屋子去了。
封家虽然娇惯小女儿,从不让她做重活粗活,但女儿家该会的针线活儿还是教了她的,因此婉容也会绣个帕子缝个荷包,虽然不太精致,总比什么也不会的要强。
婉容挑挑拣拣一阵,最后拿了一条自己新做的手帕以及一个荷包,揣在怀里就兴冲冲地往正院去讨赏。
刚走到庭院,和才从外面回来的薛蟠迎头撞上,薛蟠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子,瞧着倒像装首饰的那种。
婉容眼馋,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便停下来给薛蟠见礼:“表姐夫。”
“嗯。”薛蟠只点点头,多余的半个字都没有,绕过她就要继续走。
婉容心里很不爽,怎么说她在她们村也是众多青年求娶的对象,怎么一到了京城,这个表姐夫眼里倒像没她这个人似的?
婉容以前就瞧不上村里的男人,成天在地里做活,能好看到哪里去?虽然身子结实,但都不怎么讲究卫生,从他们身边经过,满鼻子都是阵阵汗臭味,再加上常年被太阳晒,个个都是黑皮。
所以后来逛庙会时无意中见到那个青年,便觉得人家是羊群中的骆驼,把所有人都给比下去了。
这个青年正是封光打算年后给婉容说亲的那位,镇上的少年郎,穿戴怎么也比村里人强,身材清瘦,面皮白净,举止斯文,婉容当时一眼就相中了,甚至还有些窃喜。
不想这一进京,原先看着哪儿哪儿都好的少年却连薛蟠都比不过。
薛蟠相貌端正,个头接近一米八,身强体健,再加上从小就是做为贵公子养大的,气度又与旁人不同,一身绫罗锦缎,不说话的时候往那里一站,就显得特别英俊潇洒。
薛蟠既有村汉的结实体魄,又比小镇上的少年郎还要更风度翩翩,简直是集两者的优点于一身,他的胜出是毋庸置疑的。
婉容开了一回眼界,心又大了一些,不再满足于做小镇上的杂货铺老板娘,要是她也能嫁个像表姐夫这样的好男儿,那该多好啊!
虽然香菱是她的表姐,彼此却都是头一回见面,婉容对香菱能有多少感情?她并不以为自己的想法很可耻,反而觉得机会很大。
香菱正怀着孕,生产时能不能顺利还未知,万一难产,母子结伴去了呢?可不就腾出这个坑了么?
薛家是城里人,有房又有铺子,两家不该断了来往的,要是香菱没了,谁来做姻亲间的纽带?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呢?
婉容越想越美滋滋,眼看薛蟠快要走远了,她赶紧追上去,甜甜地叫他:“表姐夫,你怀着抱着什么?给我瞧瞧行不行?”
薛蟠只好停下脚步,神情有些尴尬。
他刚才出去买首饰去了,妹妹和香菱的是必不可少的,又给岳母买了两样,因为岳母实在过于寒酸,不买不行,但他把这个表妹给忘记了,并没有买她的份,这会儿被人当面询问,就有些不高兴,觉得婉容太多嘴。
薛蟠慢腾腾打开匣子:“也没什么,就给妹妹和岳母买了几样小东西。”
里面摆着一根金钗,一根金簪,一只刻福字金手镯,一对银手镯,一对金耳环,还有六朵珠花。
婉容两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拿金钗,被薛蟠用手捂住了:“这是给我妹妹的。”
婉容抿抿嘴,又看向金簪,样式不如宝钗送自己的那根,因此也就略过。金手镯虽然成色好,可是款式太老气,一看就是给老人戴的,婉容也不稀罕。
倒是那对银手镯,花样比较新奇,婉容便把手伸向它,结果又被薛蟠给拦了:“这是给岳母的,你身上有金又有银,岳母手腕上还光秃秃的呢。”
“哼!”婉容冷笑一声,缩回手,再也不敢胡乱伸手了,她指着那对金耳环问,“这又是给谁的?”
匣子里这么多件,总该有一样是给自己的吧?
“这是买给香菱的。”
婉容很不爽,嘟着嘴说:“表姐那么多首饰,你还买,她又没长八只耳朵,戴得完吗?”
薛蟠被她逗笑了:“哪里多了?她把自己最心爱的那对金耳环给了你,所以我才买这么一对补给她。”
到底是拿人手软,婉容不好再说什么,顿了顿,看着薛蟠那张眉眼端正的俊脸,仗着自己年岁小就故意娇滴滴地问:“表姐夫真会心疼人,我的呢?都说见者有份,表姐夫可不能厚此薄彼哟。”
薛蟠心里直叹气,忍着肉疼从匣子里挑了一朵掺了银丝的珠花:“我看你也不缺首饰,这个是京里最新的款式,拿去戴着玩罢。”
京城的珠花不仅用料精美,款式变幻多端,这份工艺也是出了名的,更何况里面加了银丝,被日光一照,顿时发出一片雪白的光芒。
婉容非常喜欢,高高兴兴地接过来,薛蟠生怕她不知足,赶紧把匣子盖上就要走,婉容又在叫他了。
“表姐夫,你和表姐待我这样好,我也没什么东西孝敬你们,这个荷包就送给表姐夫吧,千万别嫌弃。”
婉容这话说得很大胆,不过她也不傻,瞧着四周没人才敢壮着胆子说的。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脸色已经羞红了。
薛蟠正因为少了一朵珠花而不高兴,仗着自己个头高,就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不想又听见这话,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瞧瞧,这位表妹也不是光进不出的,还知道送他一个荷包做回礼呢!想想也是,封家能有什么好东西,难怪表妹一进京就迷失了本性,见到什么就想要什么。
她还小呢,性子不沉稳也是情有可原的。
薛蟠对婉容的印象好了一两分,此时倒真有些把她当亲表妹来看待了,于是言谈间就随意了一些。
他低头看着婉容递过来的荷包,一边笑一边大大咧咧地点评道:“都说男子的字如其人,我瞧着这话也适用于姑娘家,见了姑娘的绣品,就能大致猜出她长什么模样了。”
婉容眨了眨眼,满心以为薛蟠要夸赞自己,于是抿着唇羞涩地笑。
薛蟠:“这红色的绣的是鸭子吧?绿色的是水草?我跟你说,鸭子可没有正红色的,就算是鸳鸯那也是朱红,首先你这色就没配好。还有,绣工也比不上你表姐,有空了你该多向她请教一下。”
婉容笑容一僵,呆愣在原地。
薛蟠心粗,没发现对方的脸色不对劲,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岳母说你们是住在乡下的,家里没养鸡鸭鹅么?连我都知道这东西长什么样,你怎么就看不见呢?”
婉容虽然也学了些针线活,但若要把这门技艺做好需得下苦功夫,她吃不了那份苦,也不想受那罪,所以也就只学了个普普通通,能独自完成一件小东西,向世人证明自己会女红就够了。
她在家的时候,大家都捧着她,满嘴夸她做得好,不想现在被薛蟠当面打脸。
好,很好,先是暗讽自己不如表姐漂亮,接着又讥笑自己只是个村姑,婉容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表姐夫就是旁人说的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人!
薛蟠总算点评完了,见表妹不给回应,他丝毫不在意,也不接荷包,抱着匣子就往里头走,他还要赶着把这些东西送到各人手上呢,哪有功夫在意表妹是什么心情。
薛蟠进了屋,立刻献宝似的把匣子打开给大家看。
宝钗得了一根金钗并两朵掺金丝的珠花,她笑着说:“又让哥哥破费了,下回只给嫂子买就行。”
薛蟠乐呵呵的:“你是我妹妹,你和香菱都有。”
等分到甄太太这里时,甄太太死活不肯收,生怕薛家人当她是来打秋风的,也不想给香菱拖后腿,还是薛氏发了话:“他是你女婿,孝敬你是应该的。”
香菱也在一旁苦劝,甄太太这才别别扭扭地收了,又郑重地谢了又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