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才刚刚到了地方,京城的宝钗就坐满月子了。
贾朝已经会笑了,还常常发出无意识的咿咿哑哑声,若有人逗他,就叫得更欢快了。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宝钗的心差点软化成水,宋老太太更不必说,睁眼闭眼都是“我的乖孙孙。”。
自从有了这个孙子,老太太的身子骨也好多了,平时连拐杖都不拄了,腰不酸,腿不疼,胳膊上的力气都大了很多,可以抱着朝儿三四个时辰都不用撒手的。
薛氏两头跑,来贾府陪伴宝钗几日,又要回家照顾怀孕的香菱。因为香菱怀胎未满三月,不好跑来跑去,只能在家静心安胎。
宝钗怕薛氏太过辛苦,劝她:“嫂子头一回有孕,娘在家里看照嫂子就行,别再跑来跑去了,我已经出了月子,你不用担心这里。”
“家里头有你哥哥,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你这里,姑爷一走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让我怎么不担心?”
宝钗忍不住笑了:“管家不是男的?再说还有小厮呢。”
“他们不算,都是些下人,哪里比得上我姑爷的一根手指?”薛氏挥挥手,又道,“说起来,甄太太过两日也该到了。等她来了,把香菱交到她手上我也放心。”
宝钗不解:“甄太太?谁家的?”
“瞧你,天天躺着坐月子都坐糊涂了,你嫂子不是姓甄?”
“啊,我想起来了。”宝钗恍然大悟,“之前就听你们说要接嫂子的娘过来一起生活,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没了下文。”
“我们写了信去,那头回信说不想离开家乡,倒是很高兴能找到香菱,寄了两套衣裳来,还有一根银簪。”薛氏细细说起来,“那根银簪半旧不新的,我估摸着那边的条件也不太好,就准备了一份厚礼,又封了一百两银子寄过去。她既然不肯过来,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家过苦日子吧?这笔银子就当是替香菱孝敬她的养老钱了。”
宝钗听到这里,看了她娘一眼。
这一眼,本来也没别的意思,不想薛氏却误会了,以为女儿嫌她给的银子太少,急忙辩解道:“那会儿我们刚从贾家搬出去,又是买房又是买铺子,哪样不需要钱?这些还都是你出的呢。那份厚礼以及一百两,还是从你给我的那一千两里支出来的。”
宝钗边听边点头。
薛氏又道:“不是我小气,你哥哥当时连半个铜板都没赚到,我还靠着自己女儿给的银子过活呢,这样帮亲家已经算是尽了力了,难道还要让你也养着那一家子不成?”
宝钗仔细回忆了一下原书的内容,当时葫芦庙起火,甄士隐带着妻子投奔岳父,身边也是有银两的,后来他的岳父封肃还帮他买了房,买了地。
封肃心黑,拿着女婿的银子却不干实事,买的都是薄田朽屋,虽则这样,但也不至于糊不了口。
再者,甄士隐出家后,甄太太是跟着她亲爹一起生活的,封肃这人会钻营,心又黑,捞下的家产也不算薄了。无论怎么看,甄太太都不至于没饭吃。
“这样就够了,升米恩,斗米仇,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往后逢年过节的送些礼过去,嫂子那里也说不出什么的。”
“就是。我原以为两家人就这样处着了,没想到前些日子那边突然送了信来,说要来看你嫂子。”薛氏说着说着,脸上显出担忧的神色,“也不知亲家太太是个什么脾性,好不好相处。”
“她是长住还是短住?以嫂子的性子来看,她娘应该也好相处的。”
薛氏闻言就笑了:“我也是这样猜的,你嫂子那么软绵的一个人,想来亲家太太也不会是个泼辣的。”
这一次,薛氏在贾家住了三天,看着宝钗满了月,能起身行走,又能料理家事,便放心地回去了,她还要收拾屋子给甄太太住呢。
宋老太太估摸着儿子应该到了,就催促宝钗写信。
宝钗也正有此意:“前些天不能下床,因此耽搁了,娘放心,我这就写。”
老太太:“多写写朝儿的事情,他在外头不知怎么牵肠挂肚呢。就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在外头不要挂念,用心办差,办完了早些回来。”
宝钗一一应了,写满了两页纸,给老太太念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了,又拿起笔画了一副朝儿的满月图。
老太太一直在旁边盯着,连声说她画得好,活灵活现的。
宝钗画的是儿子躺在摇篮里拍手眯眼笑的场景,画完后自我欣赏一下也觉得挺传神,于是满意地收起来,封好,然后交给高管家发出去。
因为贾雨村不在家,所以贾朝的满月酒也不必办了,老太太把希望放在百日上面,要是那之前儿子能赶回来,就办个热热闹闹的百日宴,要是赶不回来,也只好委屈朝儿,摆酒要往后面推了。
宝钗满月后就开始接手家事,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贾府添丁,上赶着来送贴子送礼,宝钗将贴子全部推了,送来的礼却不好退。
只要贾雨村身在官场一日,交际应酬就必不可少,后宅也包括在其中。要是每一份礼都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人家不会夸你廉洁,只当你是在嫌弃礼薄呢。
宝钗把礼都收了,然后按等价送了回礼。
尽管家事琐碎,幸亏贾府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所有下人加在一起也才二十多个,每日只需料理半个时辰就能完事,又有老太太帮着照看孩子,宝钗觉得还是很轻松的。
……
这日,贾雨村刚从外面回来,外袍一脱,里面的一套白绫里衣裤全都湿透了,双寿心疼得直咂嘴:“老爷真是太辛苦了,何必亲自在外面跑,叫下面的人去就是了。”
“整日坐在屋里,容易耳目闭塞,不亲自出去看看,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糊弄人?”贾雨村也觉得身上粘粘的,很不舒服,“打盆水来,我要擦擦身。”
双寿:“一盆水哪里够,我让人抬一桶来,痛痛快快地洗一洗吧?”
虽然本地缺水,隔壁的县城却不缺,刘董带来的那两百名士兵这两天也没干别的,专门用马车从隔壁县运水过来,所以县衙里是不愁没水的。
贾雨村摆摆手:“一盆就够了,马车运水也不容易,多留一些给三皇子使。”
双寿应了,转身端了一盆水来,贾雨村不要他服侍,将就着用帕子擦身,一边慢慢擦一边想事情。
就算有了秦与川这个帮手,贾雨村也忙得恨不能学会分身这种法术,今天他到乡下走了一遭,发现这里是真的穷,百姓也是真的纯朴。
他们穿着破旧的粗布棉衫,地里没有一丁点绿意,入目全是焦黄,见着自己却激动得直磕头,连声说多谢朝庭想着他们。
就因为把税粮还了,又减免了一半的赋税,还免费发放了春种,百姓们就满足成这样。
许多村子的水井早已干涸,想吃水就得走很远的路去山里挑。贾雨村让几个村民带路,走去山里看了看,那是一处泉眼。
据村民说,以往天时好的时候,这里泉水如涌,水质清甜,今年太旱了,这处泉眼的水位也只有最底下那薄薄一层,还是从大山深处渗透出来的。
引水过来迫在眉睫,李和泽也出去两天了,查看地形,规划路线,这是一个辛苦活,夜里还要露宿在野外。
更关健的是,就算一切准备妥当,还得先上报朝庭,看皇上肯拔多少银两来修建这里的水利工程。
皇上越年迈行事越发荒唐,夏修行宫,冬建温泉,国库日渐空虚,这一趟之所以派贾雨村过来,一则看中他的能力,二则就因为他是户部的官员。
户部,掌管全国的户籍与财政,皇上的用意不难猜测,想让贾雨村用最少的银子把这里的事情解决。
要是皇上只肯下拔一半银两,另外一半让他在当地筹措,这可怎么是好?本县的财政状况非常堪忧,有古县令这个大蛀虫在前,县里还能留下多少银子?
难道又要逼着百姓把刚拿到手的税粮还上来么?
虽然皇上判了古县令抄家,可抄家这活儿是锦衣卫的本职工作,贾雨村不能越界,所以哪怕抄出再多的银子那也是皇上的,并不属于本县百姓。
唉,现在就盼着四皇子能理解他的苦处,在皇上面前周旋一下。
双安从外面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喜气:“双寿,老爷呢?”
“在里面擦身子,你手里拿的是哪里来的信?”
“家里的,从京城发来的。”
双寿点了点头:“那你进去吧,我去趟厨房,给老爷端一碗绿豆汤解暑。”
双安把信往他手里一塞:“你跟着老爷在外面跑了一天了,你歇着,我去。”
“多谢,回了家请你喝酒。”双寿笑笑。
贾雨村从浴间出来,就看到自己的小厮双寿正坐在地上捶腿,便道:“有凳子不坐,怎么坐在地上?”
双寿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一面拍打屁|股上的灰尘,一面赔罪道:“怪我不中用,平时也常跟着老爷走动,这才出去了大半天,竟然就腿疼了。”
贾雨村笑笑:“别说你,我也觉得脚疼呢,起了好几个泡,你拿根针来替我挑了。”
双寿立刻紧张起来:“还是请个大夫来看一看,配点药。”
“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用得着请大夫,你快去拿针。”
双寿不敢再说,转身要走时才想起还有一封信,急忙道:“家里来了信,我放在书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