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出了城,直奔目的地而去。
依贾雨村的意思,自然是赶路要紧,旱情如火,迟一天兴许就会有许多无辜性命丧生。
水部郎中李和泽以他马首是瞻,应和道:“白日里多赶些路,等天黑透了再找地方安歇。”
三皇子朱景是个没主见的,这一群人里头又以贾雨村官职最高,他自然也看重对方的意见,于是点了点头。
武官刘董很不赞同,紧紧皱着眉头:“左侍郎大人,李大人,你们都是文官,不懂得外头赶路的艰辛,你们的责任是赈灾抚民,下官的任务却是保三皇子以及两位大人一路平安。三皇子身份贵重,天又这么热,依在下的愚见,上午赶路两个时辰,歇到申时再出发,走两个多钟头就该找地方过夜了。”
朱景点头的动作一顿,听完刘董的话又觉也有道理。
这么热的天,顶着火辣辣的日头上路,即使是坐轿子也难受啊,要是像刘董说的这般,避开最热的时候,只一早一晚赶路,这就轻松多了。
“贾大人,你看……”朱景冲贾雨村笑了笑,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来,却已表明了他的意思。
贾雨村没有言语,照他这说法,一天只在路上走总共五六个钟头,这是赈灾还是游山玩水?
不过,贾雨村官职再大也不敢不尊重皇子,于是,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就依三皇子吧。”
商量好了,一行人继续出发,晃晃悠悠的,速度比刚出发时要慢了很多。
慢腾腾地挪动了一阵子,李和泽从后面追上来,车夫见状便略停了停,贾雨村察觉到马车变慢了,便掀开帘子朝外看,正对上李和泽的一张笑脸。
“贾大人,下官有些事情想同你商量。”
贾雨村的目光在外面随意扫了一圈,马车旁边紧紧跟着朱瑜拔过来的四名高手,他们骑着马,神情放松,实则眼神犀利,警惕地看着四周。
贾雨村含笑点头:“你上来吧。”
李和泽身为水部的主事官员,官职只有正五品,属于不高不低的一个职位,他之前并没有加入任何一个派系,只一心办实事,最近隐隐有归靠之意,因此贾雨村对他的印象很好。
马车里有茶水、点心,甚至还有一个冰盆,李和泽一进去就觉得凉滋滋的,立刻舒服得打了个颤。
像冰盆这种金贵东西就只有贾雨村和三皇子的马车里才有,李和泽乘坐的那辆马车只有吃食和茶水,想乘凉只能依靠心静。
打完这个寒颤,他赶紧表明来意:“贾大人,您瞧,走得这么慢,本来五六日的路程,恐怕十来日都到不了。”
“无妨。”贾雨村不以为意,亲手替他倒了一杯茶,“奏折上说旱情并不是很严重,想来晚两日到达也不要紧的。”
“多谢多谢。”先谢过茶水,李和泽长长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唉……”
贾雨村轻笑两声,神态安然:“还没到地方,想再多也没有用。”
灾地的古县令是早早就投靠了朱溶的,刘董也是,朱溶之所以能得一个贤王的美名,还是因为有朱幽这个棒槌的衬托。
要是没有朱幽的残暴凶狠,谁来成就朱溶的美名?贤不贤,那都是对比出来的。
朱溶要拢络人心,当然也离不开银子,俗话说,空手套不了狼,空口许下的承诺自然也没人肯信。朱溶的母妃能帮的很有限,所以朱溶早就替自己想出了一套既能拉笼人心同时又不耽误捞银子的好办法。
刘董千方百计地拉慢行程,无非是想给那边的人腾出时间好把首尾打扫干净。这世上的事,最怕有心二字,任你诡计多端,也总有现形的一天。
就这么拖拖拉拉的,直到第十二天才总算到了地方,距离越近越能感受到那份焦黄,树木全部枯萎了,田里的庄稼早已被旱死,农人们仍然舍不得拔,也不知是留给官老爷当个证物还是留待明年化做地肥。
沿途看到稀稀拉拉的几个民众,俱都面黄肌瘦,嘴唇干裂,精神萎靡不振,他们眼里没有光,呼吸着仿佛掺杂了火星子的空气,就连对生活的希望也都消融在这片热气里。
贾雨村只看了两眼,然后收回视线,暗自叹了口气。
这时,派去前面打探消息的一名护卫回来了,他催动跨|下的马匹慢慢走到车窗旁,低声唤道:“贾大人。”
贾雨村掀开车帘,那人小声禀道:“古县令带着人过来迎接了,沿路有许多老百姓下跪磕头祈雨,那些闹事的都被古县令捉进牢里关着了。”
贾雨村挑了挑眉,神色冷然。
已经有了天灾,就不能再有人祸,像这种影响地方形象的“闹事”百姓自然要杀一儆百的,以古县令鱼肉百姓的性子,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奇怪。
“知道了。”贾雨村沉声道。
离城十里的时候,远远地就望见了来迎接的古县令等一行人的身影,等走到近前,古县令如同见到再生父母似的,扑倒在大马路上跪迎皇子。
古县令痛哭流涕地喊道:“给三皇子请安。下官总算把三皇子给盼来了,这下全县的百姓都有救了。”
朱景本打算下轿的,见到古县令这副匍匐在地的姿态立刻又把脚收了回去。
他只是过来晃一圈,凑个人数的,怎么把他给架起来了?
见朱景有退缩之意,贾雨村连忙上前扶起古县令,温声道:“起来吧,我们先进城。”
古县令站好后,用袖子抹了把泪,又给贾雨村行礼,然后凑到朱景的轿子跟前,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热情地说:“三皇子一路辛苦了,下官早已备好宴席,给您接风洗尘。”
朱景听到这里,脸上总算露出一丝微笑。
这一路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香,深深盼望着能停下来好好休养休养。这个县令倒会做人,态度恭敬又殷勤,想必一定能伺候得自己舒舒服服的。
车马起动,进城后古县令并没有领着大家前往县衙,反而先来到了一处新建的大宅子门前。
宅子很气派,里面花红柳红,铺设得富丽堂皇。
古县令深深弯着腰,殷勤地伺候三皇子下轿:“县衙地方窄小,不敢委屈了三皇子,这处宅子是本县刘富户献上来的,自修好后还没人住过,请三皇子谅解,将就一下。”
朱景轻轻点了点头,至于刘富户是谁,并不在他的思考之内。
对平民百姓来说,自家的屋子用来招待皇子,这已经是莫大的荣耀,足够他们吹嘘好几辈子,哪里还敢奢望凭着这么一点小贡献就能面见皇子呢?
朱景住进了正院,贾雨村与李和泽被安置在偏院,众人各自梳洗,稍后才赴宴。
小厮双安忙着搬行李,双寿则近身伺候贾雨村,宅子里已提前安排好了下人,个个都是年轻美貌的丫头。
环肥燕瘦,面容或清丽,或柔美,或娇艳,应有尽有,不论来的官员脾性如何,总能在这一众丫头里面挑出自己所偏爱的那一款。
下人们先上了茶,接着又抬洗澡水,旁边立着的四个丫头彼此对视一眼,然后站出来两个,要进浴间服侍贾雨村洗澡。
贾雨村神色不变,吩咐双寿拿银子打赏她们,淡淡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丫头们把脚死死地钉在地上,谁都不肯走。
贾雨村个头高大,身材威猛,仪表堂堂,气质却又温和,丫头们心里清楚自己被选进来伺候的意义,都是服侍男人,谁不喜欢相貌好的?难道还专门奔着那年迈丑陋的不成?
贾雨村不理会她们,丢下这句话就往浴间去了,双寿像赶鸭子似的把四个丫头撵到门外,客气又冰冷地说:“我家大人洗澡不爱人伺候,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吧。”
一番梳洗后,众人来到花厅,古县令恭敬地请三皇子上座,接着是贾雨村,然后是李和泽,古县令坐在最末尾,他拍了拍手,端着各色佳肴美酒的下人们鱼贯而入。
片刻后,又进来几名歌伎,随着乐声边唱边跳,她们嗓音清美,穿着极其大胆,露胸露腿还露腰,旋转舞动时姿态撩人,腰肢盈盈一握,眼波流转间散发着勾心动魄的美。
朱景已经看痴了。
按理说,做为皇子,虽然只是一块碌碌无为的背景板,他见过的美人也不算少了,只是像这般大胆奔放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李和泽心里暗骂县令荒唐,只是三皇子还没出声,他不好逾矩,只能低着头不去看那些女人。
贾雨村一派从容,手里端着酒杯,嘴角噙着浅笑,目光从歌伎的身上扫过,落到一旁花架子上。
花厅四角皆摆放着花盆,绿叶红花,生机勃勃,一看就是被花匠精心照料着的,不然何以外头的百姓都渴得嘴唇干裂了,这花还能长开不萎呢?
当官的不作为,百姓的一条命还比不过一盆花。要不是有朱溶在上面罩着,像古县令这样的人早就该剥了他的官袍,重重处罚了。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古县令在席上竭尽全力吹捧三皇子,三皇子在美人美酒的作用下,早就飘飘欲仙了。
贾雨村一言不发,只淡淡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