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富贵人家的日子丝毫不受影响,他们躲在宽敞透气的大屋子里,下人们拿着扇子扇风,冰盆里放满了冰块,各式新鲜冰饮喝之不尽。
对他们来讲,冷或热都没什么关系,只苦了底层的民众。
北边起了干旱,将近大半年没落过一滴雨,田里的庄稼大片大片枯萎,土地龟裂,河水断流,池塘干涸,再这样下去,人们连喝的水都快没有了。
当地县令贪图安逸,隐瞒不报,等事态越发严重,今年的秋收明显收不上来时,他才慌了,一面写折子上奏朝庭,希望多得些赈灾款项,再减免一部分的赋税,一面下令提前征收下半年的税粮。
现在不征收,等百姓们吃光了存粮,那时他再想收就只能收割人命了。
百姓们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交了税粮后心里还梦想着真到了过不下去的时候,朝庭总不会不管他们的。
还没等来朝庭的支援,许多人家的米缸空空如也,米铺的大米价格飞涨,买不起的人们全都拥挤到衙门的大门口闹事。
“说朝庭艰难,哄着我们先交了税粮,现在吃不上饭了,朝庭为什么不管我们?”
“就是,要是不提前征粮,我们也不至于饿肚子!”
……
群情激愤,衙役们拦都拦不住,县令只好匆匆走出来安抚众人:“大家不要慌,本官这就去商量对策,明天一定给大家一个答复。”
县令如数征收到手的粮食怎么舍得再吐出来?要是朝庭答应减免一部分,这多出来的就属于他个人的进账了。
县令也害怕出人命,事情闹得太大兜不住的时候,他这官也就当到头了。于是,他赶紧派人把县里的富户集中起来,让大家出钱出力。
富户们也不是傻子,一阵言语机锋过后,商量好每家拿出一部分粮食来开设粥棚,他们得了善名,县令也不怕自己任上会饿死人了,彼此皆大欢喜。
次日,城门口一字排开三个大粥棚,头三日熬的都是陈米,过后渐渐地添些谷壳或沙粒进去,虽然不好吃,好歹把百姓们的命给吊住了。
县令怕被追责,因此折子上把旱情写得轻轻松松,十分的灾情只写出来四五分,皇上看到折子后,想了想,让人把四皇子叫来。
朱瑜身材清瘦,大热的天脸色也有些微微泛白,一副病弱体虚的模样。
皇上见了他这副模样,顿时也不觉得自己年迈了,有一种对比出来的健壮感,他关心地问儿子:“最近天热,你身子怎么样?莫要贪凉,小心激出病根。”
“谢父皇关心,自从回了宫,儿臣的身子比往日好多了。”朱瑜恭顺地回道。
“嗯。”皇上很满意,把折子递过去,示意他看一看。
朱瑜看得眉头微皱,他太了解下面这些官员了,个个都怕担责,折子上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尤其是这两年,父皇越来越不喜欢看到这些糟心事,下面的人投其所好,递上来的折子都是花团锦簇的。
想必这旱情,远比县令描述的要严重。
朱瑜松开眉头,问道:“父皇打算派谁去赈灾?”
“这只是一桩小事,况且距离不远,只有四五日的路程,要是你身子受得住,不如去走一趟,多一份政绩,你也好多一份功劳。”
“多谢父皇提拔。”朱瑜微微垂着头,又咳了两声,“都怪儿臣的身子不争气,要是误了朝庭的大事,万死难辞其咎。”
皇上半晌没出声。
此刻,他的心里很复杂,既欣慰这个儿子不贪功,心性纯良,又看不上他身子破败,怕自己指望不了他多久。
“也好,外头暑气重,你要是有个闪失,朕就要心疼死了。这几个儿子里头,朕如今最看重的就是你了。”
朱瑜抬起头,露出一个儒慕的笑:“儿臣盼着能长伴父皇左右,只要父皇福寿绵长,儿臣情愿少活几年。”
皇上被感动了,深深觉得这个儿子和他是一条心的。
次日早朝,为了旱情大臣们议论纷纷,朱溶认为机不可失,抢先站出来毛遂自荐:“父皇,请准许儿臣亲自前往,必不负父皇所托。”
像这种天灾,每隔几年总会冒出一桩来,赈灾的流程不外乎就是开仓放粮,再根据民情适当放宽制度,到了地方,地方父母官恭迎伺候,还会备上厚厚的重礼,那些苦活累活自然有下属们完成。
只是出去走一趟,回来收获满满,不仅仅是金银钱财,还能积累民望与名声,堪称一举数得。
皇上神色不变,缓缓道:“你母妃近来染恙,你还是留下来伺候她吧。这桩差事……”
他的眼神在下面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鹌鹑般老实的朱景身上:“三皇子早已成家,也该立业了,这一趟就由你去。”
朱景没想到自己这块背景板,竟然也有被点名的一天。他愣了愣,神色慌乱起来,结结巴巴道:“父、父皇,我……”
他从来没接手过这么重要的事啊,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而且,这么大热的天,谁愿意出远门?坐轿子能闷出一身痱子,骑马又会晒脱一层皮,无论怎么看都是一趟苦差事啊!
难道是父皇最近看他不顺眼,故意惩罚他的?
“慌什么。”皇上板着脸,神色不虞,他也知道朱景是个连大力士都扶不起的阿斗,一到了地方如同羊进狼圈,恐怕会被人哄得连日头从哪个方向升起都不知道。
朱溶的勃勃野心,皇上早就心中有数,自然不会再纵容他揽功夺利,派朱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户部左待郎、水部郎中,协助三皇子办差,礼部负责祭祀祈福。”
皇上一锤定音,被叫到的人都站出列,贾雨村做为户部左待郎自然也在其中。
朱景偷偷扭头看了一眼,心下大定,还有这么些人同行,他就可以安心了。大概父皇派他,也只是想用皇子的身份来安抚民心吧。
朱溶埋着头,恨得咬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然皇上没派四皇子出去,可点到的这么些人里头,就属贾雨村是最有本事的,他又是四皇子的人,这份功劳将来还不是要算在四皇子头上?
皇上处理完这件事,脸上已经显出疲色,一旁的公公立刻高喊退朝,一众大臣弯腰恭送。
朱溶想再替自己争取两句,也只能歇了这份心思。
散朝后,朱瑜和贾雨村商量了很久,然后让他赶紧回家收拾行李,准备明日一早就随大部队出发。
日头刚到正午,老太太和宝钗正要端起碗筷,玉喜跑进来说老爷回来了。
老太太很惊讶:“怎么这会儿回来?用过饭没?你快去多准备一副碗筷,再让厨房添几个菜。”
宝钗的月子营养餐都是软烂可口的食物,也适合老人家吃,再加上老太太时刻都想看着自己的大孙子,于是连午饭也让丫头摆到产房里,陪着宝钗一起用。
既然老爷回来了,总不能让他也到产房来吃饭,宝钗连忙吩咐莺儿:“你快去,看看老爷想在哪里用饭,快去伺候着。”
话音刚落,贾雨村就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他已经脱了官袍,在书房里匆忙换上一件杏色薄袍子,腰间束着玉色腰带,整个人意气风发,目光炯炯有神。
宝钗不方便起身,老太太急忙迎上去,含笑问他:“还没用饭吧?我已经让丫头去加菜了,你想在哪里用?”
宝钗吃饭是丫头在床上放一张小炕桌,老太太则是在屋子中央的另一张饭桌上。贾雨村看了一眼老太太的饭桌,点头道:“别搬来搬去的了,在这里就好。”
老太太只当他是饿急了,忙喊玉喜把碗筷拿进来。
贾雨村走到床前,盯着呼呼大睡的儿子看,贾朝虽然还没满月,在宝钗丰沛的乳|汁的滋养下长得白白胖胖,褪去那层红皮后,十分可爱。
他轻轻揉了揉儿子的脸蛋,目光里饱含着父爱。
碗筷摆好,老太太招呼他:“你快过来坐着,也让宝钗赶紧用饭,免得一会儿冷了。”
贾雨村抬起头,看了看宝钗面前的小炕桌,上面菜色丰富,有鸡汤有鱼有肉,他柔声道:“你多吃些,我去那边和娘坐着。”
于是,一家人就这么在产房里分了两处各自用饭。
饭后,贾雨村才提起他要出差的事,老太太心里有些慌,只要儿子不在家,她就像没有主心骨似的。
贾雨村也有些犯难:“按理说,宝钗还在坐月子,我不该这时候出远门的,只是皇上下的令,哪里有我反驳的余地。”
“这倒也是。”老太太神情低落,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儿子一走,家里就只剩下老弱妇孺了。
宝钗倒想得开,安慰道:“你只管去,路上小心,别担心家里,还有我哥哥呢,要不然把我娘接过来住着。你在外头事事当心,我们等你回来。”
老太太闻言心里稍松:“对,还有亲家太太。”
贾雨村:“一会儿我亲自去岳母家说一声,又要劳烦岳母和大哥了。”
“都是一家人,你这么客气,我娘会不高兴的。”宝钗摆摆手,“外头晒,派个下人去说一声就行了,等下我让丫头给你收拾行李。”
一听说还要整理行李,老太太自觉有了事干,忙道:“你坐着月子,别费这些心神,我来就好。”
贾雨村不听宝钗的,站起身道:“岳母那里还得我亲自去,况且我这一走至少要两三个月,还要接许先生过来给你把把脉,顺便开两副保养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