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贾雨村用过早饭就出门忙去了,宝钗则领着两个丫头做新肚兜,以及过年的新衣裳。
刚做了一盏茶的功夫,铺子里的钱掌柜求见,他是来送银子的,宝钗的那批手绳一经上市,就被人哄抢一空。
不管有钱没钱,都得过年,吉祥喜庆的红绳迎合了人们的喜好,上面的金银珠子都是货真价实的,就连平安扣的玉质也是经得起考验的,怎能不让人喜欢?
钱掌柜递上来一叠银票,除开贾雨村帮她支付的本金以外,还能净赚一千多两,宝钗握着香喷喷的银票,感觉这门生意真是好做。
赏了钱掌柜一个荷包,打发他走了以后,宝钗把银票收进自己的钱匣子,感觉格外满足。
三人继续做针线活儿,范娇杏突然过来了。
“妹妹在做什么?”范娇杏一进门就问。
“姐姐来了。”宝钗起身迎她,一面吩咐丫头上茶,“做两件小衣。”
“巧了,我也正要做针线活儿,一个人在屋里太闷,就过来找妹妹了。”范娇杏一边说,一边盯着宝钗微鼓的小腹看了好几眼,然后才在榻上坐下来。
肚兜已经裁好大小,上面的绣花才刚了一小半,范娇杏问也不问,径自拿起来看,在手里一摊开,就深深地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范娇杏非常瘦,胸前一马平川,她穿的肚兜可以说是最节省布料的。宝钗则和她完全相反,因为胸大,所以布料就要多些。
范娇杏心里很不是滋味,随手放到一边,朝跟着她过来的秋月招招手,秋月赶紧上前,把手里提着的针线篮子递上去。
范娇杏接过来,把篮子里的一件深蓝素缎长袍摊开给宝钗看,笑着说:“这是给我弟弟做的,你看看怎么样?”
“挺好看的。”宝钗只瞄了一眼,就点点头夸了一句。
范娇杏笑笑,捏起针开始做活,宝钗看她这样,便也拿起自己的肚兜一下下地绣着。
范娇杏不常来西厢,除非是有事,宝钗打定主意,她不说话那自己也别多嘴,就这么静静地做活儿好了。
过了一阵子,范娇杏停下手里的针线,状似无意般地问:“那会儿钱掌柜进来是做什么?”
原来是想打听这个,宝钗心里有了数,也不打算说实话,随口回道:“上个月我做的几样小东西都卖了,他趁着年前来和我结算银子。”
范娇杏认真地听着,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宝钗接着往下说,比如卖了多少两之类的。
她不禁心里有气,好小气的人,又不是要分她的银子,这么藏着掖着做什么!
不满地看了宝钗好几眼,范娇杏酸涩地想,妹妹不仅容貌得天独厚,肚子里又揣了一个,不管是男是女,生出来都会是家里的心肝宝贝。
就连娘家,也是妹妹更胜一筹。
薛家虽然落魄了,好歹经商的本事还在,想必薛蟠打理那间铺子是游刃有余的。不像她弟弟,一个乡下的泥腿子,哪里会做什么生意呢?到最后还是得求一求老爷,给请个靠谱的掌柜才行。
说起老爷,不免又想到贾雨村非要坚持打听清楚了范顶柱的身份,才肯帮着计划后面的事情。
范娇杏在心里叹气,感觉自从老爷辞官不做开始,自己就处处不顺,尤其是宝钗进门后,她的地位更是直线下降,空守着一个继室的名头,丝毫宠爱都分不到。
“妹妹也太小心了,都是一家人,说一说又怕什么呢?”范娇杏的语气酸溜溜的,“妹妹能干,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挣大笔银子,不像我,唉。”
说完,范娇杏的气性上来,不耐烦再坐下去,蹭地站起身,把手里还没做完的袍子往针线篮子里一丢:“秋月,我们走吧。”
尽管宝钗知道范娇杏的性子不太好,阴晴不定,也没想到她变脸如此之快。
宝钗只好跟着站起身,好言好语地留她:“姐姐再坐一会儿吧?茶都没喝几口呢。”
宝钗的态度很好,范娇杏的脸色这才软和下来,只是说了走又不走,显得自己说话不算话似的。
范娇杏朝宝钗笑笑,仿佛刚才那个黑脸的人不是她:“妹妹别多心,你身子重,做一会儿针线就赶紧歇着吧,我也不好打搅你太久,下回再来。”
宝钗没奈何,只能亲自送她到门口,看着她进了东厢才转身回来。
莺儿一面收拾茶盏,一面轻声问宝钗:“姑娘,刚才范夫人那意思,是想知道您到底赚了多少银子?”
“嗯。”宝钗点点头,坐回到榻上看着莺儿收拾东西,叮嘱她,“别往外头说,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莺儿做为她的贴身丫头,是最清楚宝钗有多少私房钱的人,闻言立刻拍拍胸口:“姑娘放心吧,我肯定不说。”
宝钗宁愿忍受范娇杏的酸言酸语,也要捂紧自己的钱袋子,财不露白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能免去许多纷争。
范娇杏性子敏感又多疑,在宝钗这里生了一肚子气,回到东厢便闷闷不乐,直到下午,范顶柱又来了。
范顶柱这回还是独自来的,身上穿着一件从成衣店买来的新棉袄,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他一见到范娇杏就笑着行礼:“大姐。”
“快别多礼。”范娇杏亲手扶他起来,“弟妹怎么没跟着过来?”
“她在家里做针线活儿呢,大姐给了我那么些好料子,得赶在年前做出来。”范顶柱挠挠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坐下来后,范顶柱拿出一个半旧的大荷包,鼓鼓囊囊的,递给范娇杏。范娇杏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二十五两银子。
她把荷包重新系好,放在桌子上,请弟弟喝茶用点心,柔声问他:“怎么今天过来了?真是不巧,老爷又不在家。”
“我来看看大姐,跟大姐说一声,姐夫他租了一间干净的小院子,我已经搬进去了,柴米油盐炭都有,还买了好些肉菜,另外还留了二两银子的家用。我怕大姐担心,特意过来说一声。”
“让姐夫破费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虽然天越来越冷,码头上还是能找着活儿干,姐夫他……没跟你生气吧?”
范顶柱脸上显出些不安与害怕的神色,范娇杏见了心疼得不行,宽慰他道:“他是你姐夫,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你且安心住着,等过上半年左右,老爷不那么忙了,再给你买房子开铺子,将来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范娇杏不好在弟弟面前说老爷暂时信不过他,以免寒了弟弟的心,就随便找了个借口:“马上就要过年了,这时候办事不方便,老爷每天忙里忙外,一时腾不出空呢。”
“姐夫是大忙人,我都懂,给你们添麻烦了。”范顶柱感动地说,“这二十五两,有二十两是老太太给的,还有五两是姐夫给的,我拿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大姐替我收着。”
范娇杏很惊讶:“给我的?我就在想呢,你怎么一见面就掏荷包。”
“嗯。”范顶柱点点头,微红着脸腼腆道,“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放在我身边我夜里都不敢睡觉,还是大姐你收着吧,要买什么就从这里头取。”
范娇杏听了这话,身心十分舒畅,还是弟弟和她贴心,知道心疼大姐,有了一点银子就赶忙送过来了。
范娇杏收了荷包,笑眯眯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先替你收着。我自己有,要买什么哪里花得着你的银子?”
“我的就是大姐的,大姐就不要同我见外了。等往后赚了钱,我还交给大姐。”
范顶柱言语恳切,范娇杏更加觉得这个弟弟是个好的,没有白认他。
又坐了一会儿,范顶柱提起来意:“我住的那里已经收拾得很干净了,大姐要是有空,哪天过去瞧瞧?你弟妹她没见过世面,怕见生人,我都不敢领她出门,大姐要是肯过去坐一坐就好了。”
范娇杏也想去看看弟弟住的地方,再加上以前宝钗总是出门,她虽然嘴上常常不满,其实心里也是羡慕的。
“我看看哪天有空就去。”
得了范娇杏的准信,范顶柱便起身要走:“匆忙过来,也没备什么礼,我就不进去见老太太了吧?”
他问的忐忑,恰好合了范娇杏的意。老爷和老太太现在还不认她这个弟弟,进去也只是自讨没趣。
范娇杏笑了:“老太太这个时辰还在午歇,就不去打扰了。你那里要是缺了什么,只管过来找高管家要,他不敢不给的。”
等送走弟弟,范娇杏看着新得的二十五两银子,笑得像偷着油的老鼠,高兴极了。
晚上,范娇杏和宝钗都在正院,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照例先是问了宝钗的肚子,范娇杏心情好,看宝钗也顺眼了一些,跟着关心了几句:“妹妹肚子越来越大了,平时少做些活儿,银子是赚不完的,还是身子要紧。不止我和老太太盼着,老爷虽然人在外面,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你呢。家里又不缺钱使,你只要好好养胎,这不比赚银子强多了?”
这还是范娇杏头一回在人前如此关心宝钗,老太太很欣慰:“就是就是,娇杏说的对。”
“多谢姐姐,我会记得的。”宝钗朝她们笑了笑。
对于范娇杏,宝钗心里是把她当成半个上司来看待的,既不故意亲近,也不刻意冷落,尊敬又不谄媚。
她若关心自己,那就笑着道谢,她若酸言酸语,只当是耳旁风,一切都是为了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