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 104 章

陈家的酒席办得很热闹,虽然来客都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但陈老爷做生意多年也积攒下一些人脉,再加上亲朋好友,前后院里共开了二十几桌,敲锣打鼓,喜乐阵阵。

吃过酒席,贾雨村便带着范娇杏和宝钗告辞,刚进家门,高管家迎出来,禀报说薛家少爷来了,此时正在客房里歇着。

贾雨村早就心中有数,因此一点也不惊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范娇杏听说过薛蟠的名头,嫌弃他曾坐过牢,再加上又是宝钗的哥哥,自己何必去捧他的臭脚,便笑着看向宝钗,那笑容里含着一丝丝讥讽。

“恭喜妹妹,你们兄妹又能团聚了。”说完,不等宝钗回答,她立刻转过身,朝贾雨村福了福,“老爷,娘在家里一定等急了,我先去给娘请安。”

贾雨村不会强迫她去见一个外男,听见范娇杏这样讲,便点点头,温声道:“那你去吧,同娘说一声,我先去客房看看。”

范娇杏应了,径直往内院而去,半路上听见小丫头说老太太在睡觉,便转身回了东厢休息。

“老爷,我哥哥他……”宝钗自动过滤掉范娇杏的阴阳怪气,站在原地歪头想了想,悄悄伸出四根手指头比了比,“是不是这位帮的忙?”

她之所以没有猜到贾雨村身上,是因为相处下来,她发现贾雨村其实是一个很有想法、很有原则也很有底线的人,尽管他在床上床下有着两副面孔。

他应该是很支持薛蟠坐牢的。

贾雨村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他虽然不在官场,但这么多年做官下来,也建立了自己的人脉与关系网,不说别人,光是四皇子那样看重他,只要他去求一求,四皇子必定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想当初,他靠着林如海与贾政的举荐,二度进入官场的时候,他是那样的雄心壮志,力图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给他当头一棒的人正是薛蟠。

薛蟠在老家为了抢夺香菱,纵容仆人打死冯渊,贾雨村气愤至极,当即就命人去捉拿他,结果……

强权至上,他一个小小的知府又能如何?

后来,他救了宝钗,慢慢地喜欢上她,薛蟠成了他的大舅哥,即使有了这层关系,他也没想过要提前把薛蟠从牢里捞出来。

薛蟠的性子过于顽劣,缺乏管教,若不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出来了也是一个祸害。

当然了,如果遇到天下大赦这种情况,那又另当别论。

所以,从一开始,他对着岳母薛氏许的都是等将来大赫了,薛蟠的赎罪银子他来出。

正是因为一开始没有给薛家人太多希望,所以薛氏和香菱也认了,只一心盼着大赦早些来到。

这次四皇子出手帮忙,他也不可能故意阻拦,只是在心里感叹,薛蟠有一个好妹妹。

“这是你给他求来的,他能有你这个妹妹是他的福气。”贾雨村伸手去拉宝钗,“我们去看看你哥哥。”

薛蟠正在客房里间的床上呼呼大睡,薛氏和香菱舍不得离开,像看守宝藏般的守在外间,生怕一个不留神薛蟠就会飞走。

贾雨村一进门就给薛氏行礼:“岳母,听说大舅哥回来了?”

“是呀,上午才被人送回来。你们出门累了吧?快过来坐。”

宝钗坐下后,抬眼在屋里扫了一圈,没看到薛蟠,便问:“哥哥呢?”

“他在里头睡觉呢。”薛氏满脸都是喜气,看起来比今天娶儿媳妇的陈太太还要高兴。

香菱有点害怕贾雨村,便溜出去泡茶,留下他们几人说话。

薛氏不知道四皇子,更加不知道薛蟠能出来是宝钗的功劳,她把这一切都按到了贾雨村头上,只当是这个好女婿动用自己的关系,费了极大的心思与财力,才让薛蟠脱离苦海。

薛氏看着贾雨村,内心十分感动,声音都哽咽了:“蟠儿能出来都是托了姑爷的福,不知使了多少银两?姑爷先收下这一千两,不够的我们慢慢补上。”

说着,转过身取出一直贴身收藏的荷包,然后递给贾雨村。

贾雨村先看了宝钗一眼,然后把荷包推回去,笑着对薛氏说:“岳母快收回去,这事是有贵人相助,并没花我半个钱。”

薛氏虽然常居后院,也不太懂外头那些大事,可儿子的事情闹得非常大,想当初她把家产花得精光,贾政还是说没办法把人救出来。

姑爷说得轻飘飘,私底下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呢,哪怕真像他说的那般没花多少银子,可欠下的人情债是好还的?

薛氏把荷包往前递了递,固执道:“就算没花着你的银子,也使了你的人情,请客送礼,哪样不要钱?你快收着。以往是我们没本事,才让你费心,现在蟠儿出来了,我们有手有脚,慢慢地总能把日子过好,再不要你操心。”

贾雨村见她执意要给,推推拉拉也不好看,只好先接过来,转手就交给宝钗,宝钗笑了笑,把荷包塞到薛氏手里。

兜兜转转,这个荷包还是没能给出去,薛氏哭笑不得,心里感激得很,现在看贾雨村的目光与看薛蟠时相差无几了。

香菱端着茶盘进来,宝钗起身去接,各人都递了一盏,然后又看了看里间的方向。

她不像薛氏和香菱,能坐在这里等薛蟠睡醒等到地老天荒,她开口问薛氏:“娘,哥哥睡了多久了?”

薛氏重见儿子的激动心情稍稍平复下来,这才意识到不能让姑爷一直这么干等着,便起身道:“睡了一上午了,我去看看。”

薛蟠睡得不太踏实,他总担心这只是一场美梦,梦醒发现自己仍然蜷缩在阴暗潮湿的监牢里,所以外间响起说话声的时候,他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屋里点着熏香,香气袭人,身下是锦褥绣枕,薛蟠深吸两口气,起身下床。

一旁的屏风上搭着两件袍子,一件是他刚才穿过的、有些不合身的那件,另一件则是全新的。

他把新袍拿下来试了试,非常合身,再细看针脚,明显是出自香菱之手,穿起来比妹夫那件紧绷绷的袍子要舒服多了。

薛蟠穿好衣裳往外走,恰好与薛氏迎面撞上。

“你醒了。”薛氏急走两步,脸上堆满笑,“你妹妹和姑爷回来了,快过来见见。”

薛蟠脚步一顿,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贾雨村之前做京兆尹的时候,专管京城治安,官威深重。想当初,薛蟠在外边犯下人命案,薛氏四处托人说情,贾政也跟贾雨村打了招呼,不过贾雨村没有理会,只吩咐地方官按章办事。

后来贾政又托了谁,薛蟠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薛蟠听见他的名字就条件反射地害怕。别看他在牢里的时候叫嚣得厉害,说要是贾雨村对妹妹不好,他出来就要教训对方。结果,现在听见这名字就要瑟瑟发抖。

贾雨村不是他的妹夫,是能把他再次抓进牢里的可怕东西啊!

薛蟠不声不响,扭头就想重回床上躲起来,最好再用被子盖住自己可怜、无助、弱小的身躯。

他很想念妹妹,可这个妹夫实在是太可怕了,他还是先躲会儿,等妹夫走了再悄悄见见妹妹吧。

薛氏一把拉住他,打趣道:“你是不是睡迷糊了?你妹妹和姑爷都在外边呢。”

“哥哥。”宝钗站起来,远远地笑着同薛蟠打招呼。

薛蟠虽然混帐,对宝钗却是真心疼爱的,一听见宝钗娇滴滴的声音,立刻把对贾雨村的恐惧给压制住了,几个大步走过去,看着宝钗傻笑:“妹妹,嘿嘿。”

贾雨村就坐在宝钗身边,看到薛蟠走过来,他也赶紧站起身。

他比薛蟠高了半个头,坐在那里的时候通身涌动着淡淡的官威,薛蟠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坚决不往那边瞟一眼。

等他站起身后,这种压迫感更加强烈了,薛蟠连呼吸都紧了两分。

宝钗不知道这个生得牛高马大的哥哥内心其实是一个怂宝宝,她正在打量薛蟠。

这家伙瘦了以后还挺人模人样的,眉眼端正,穿着合身的绸缎衣裳,能隐隐看出一两分贵公子的风采。

要是笑起来不那么痴傻,就更好了。

希望他以后能洗面革面,重新做人,香菱等他一场也不算亏。

“姑爷还在这里呢。”薛氏见儿子又犯混,竟然都不同姑爷打招呼,急忙在他背后推了一把。

“大舅哥。”贾雨村脸上含笑,明明薛蟠比他小了好几岁,喊大舅哥倒是喊得很顺口,一点别扭都没有。

“妹夫。”薛蟠只瞄了贾雨村半眼,然后赶紧给他行大礼,口里又多谢了一番对方的恩情。

“大舅哥太见外了,坐下来说话。”贾雨村伸手去扶,又拉着他坐在自己身旁。

他知道薛蟠没什么成算,说难听点就是不成器。可男儿一旦成了家,就该把业立起来了,不说非要取得多大的成就,起码要能养活全家老小。

贾雨村按照自己的想法,温声建议道:“大舅哥既然出来了,也该替以后打算打算。依我看,不如还是开间铺子,请几个好伙计,大舅哥每天亲自看管,哪怕只赚十几两银,每月的家用也就够了。”

薛蟠坐得端正笔直,目不斜视,面对学堂的先生他都没这么紧张过,听见这个数字,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想把肩背松下来,立刻又提起一口气,绷紧脊背,装模作样的微微点了点头。

幸亏妹夫没要求他每月赚几千两,不然他真的就要去撞南墙了。

气势上一定不能认输,宝钗要是在婆家受了委屈,还得他这个唯一的男丁站出来保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