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坐牢快一年了。
刚开始,家里大把大把的银票送进来,差役们为了赚薛家的银子,把他当成少爷般伺候,渐渐地,薛家再也拿不出银子,薛蟠顿时从众人吹捧的对象变成了地上的泥。
住最差的牢房,吃最坏的饭食,动辄还要挨打挨骂,受冻受饿也成了家常便饭。
后来,贾雨村拿银子打点,薛蟠从最差的牢房搬出来,换成一间普通的,饭食上也不再故意苛刻,伙房送什么他都能分到一份。
听说自己能出去了,薛蟠简直不敢相信,等确认后,手舞足蹈地狂喜了好一阵子。
监牢里条件有限,洗澡是不用想的,洗洗手和脸还是可以的,差役好心提醒他洗一洗再走,薛蟠的内心早已迫不急待,片刻都不能等。
只要能跨出牢门,脏一点臭一点又有什么所谓,于是一行人就这么步行着往贾家来。
冬日天寒地冻,薛蟠站在贾家大门外面,形象如同乞丐,冷风飕飕地吹着,他虽然面容憔悴,身形狼狈,一双眼睛倒是分外明亮。
薛氏心里焦急,一路小跑着来到大门口,看到门外那个乞丐她先愣了愣,再三盯了好几眼,才确认这就是她的儿子。
“儿啊!”薛氏忍不住悲从中来,开口就是一声哭嚎。
“娘,娘!”薛蟠吃了这么久的苦头,早就没了当初的小霸王姿态,整个人畏畏缩缩,一看见亲娘落泪,也跟着哭出声。
高管家见到这一幕,知道没认错人,赶紧去扶薛蟠进门,客客气气道:“薛少爷,快进来,外头冷。”一面又给双福使眼色。
双福立刻拿了些碎银子打赏这些差役,差役们接了赏银,乐呵呵地走了。
“儿啊!”
“娘啊!”
进了贾家大门的薛蟠和薛氏抱头痛哭,宋老太太走得气喘吁吁,见状也被这母子相聚的场面给感动了,她眼眶酸涩,声音沙哑地吩咐道:“高管家,赶紧给薛少爷准备一间客房。玉喜,你去打水来,再备些柚子叶,让薛家少爷好好洗一洗,去一去晦气。”
前院有空闲的客房,下人们时常打扫,高管家行动很利落,让小厮多生几个火盆摆进去,琢磨着薛少爷还得洗澡,看他双手空空的模样,只怕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现买来不及了,只好把自家老爷之前说不要的那批袍子挑拣一番,给薛少爷暂时穿一穿。
薛蟠的头发有大半年没洗过了,全部打成结,他平时是披散着的,今天临出牢门前,特意挑了根结实的稻草来绑头发,走了这么一路,稻草早就断了,幸亏头发成团成结,断成两截的稻草还顽强地挂在发间。
他身上穿着薛氏上个月送来的特制棉袍,虽然质量很好,但架不住他日夜都住在监牢那样糟糕的地方。
还没一个月,这件袍子就大变样,早已看不出当初的颜色。
他的一头污发披散开来,身上也发出阵阵恶臭,把和他抱头痛哭的薛氏熏得开始气噎打嗝。
薛蟠以为他娘是过于伤心,打的是哭嗝,连忙一面给薛氏拍背,一面捏着自己的衣袖帮忙擦眼泪。
他的袖子黑黑黄黄,往薛氏脸上一抹,混着热热的眼泪,立刻将薛氏的半张脸弄成了花猫。
薛蟠一愣,赶紧补救,拿自己的手背去擦,没想到越擦越脏,薛氏瞬间从花猫变成了街边的流浪猫。
薛氏垂着眼,薛蟠盛满了黑黄污垢的长长指甲近在眼前。
她忍不住把头一偏,躲开薛蟠的手,轻轻捶打了两下胸口,把想呕的冲动强压下去,她顶着一张脏脸,红着眼眶笑道:“看到你全须全尾地从牢里出来,娘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
“孩儿不孝,让娘和妹妹担心了!”
薛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见到亲娘又闯出个小祸,他眨眨眼,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薛氏的小腿痛哭忏悔。
薛氏忍住眼泪,一下下抚摸着薛蟠的背脊,满脸慈爱:“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往后你好好做人,那些混账人混账事再也不要沾惹了。”
“我都听娘的,要是再犯,娘只管拿大棍子打。”薛蟠不敢提醒她脸脏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连声保证。
宋老太太看得心酸极了,唏嘘了好几声,开口劝道:“亲家太太,别让薛少爷跪在院子里,这么冷的天,没得冻出个好歹,进屋再说吧。”
薛氏听了这话,赶紧扶儿子起身,高管家也伸手帮了一把,又在前边领路。
客房早就安排妥当了,连洗澡水也备好了,高管家恭敬地请薛蟠先沐浴,薛蟠看向薛氏:“娘,儿子先去洗一洗,等洗干净再来给您磕头。”
“快去吧,你现在仪容不整,别讲究虚礼了,一会儿出来给老太太磕两个头才是正经。”
薛蟠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娘,你也洗一洗,刚哭过呢。”
薛氏满脸感动:“别担心我,你快去。”
双寿领着薛蟠去洗澡,宋老太太连忙让玉喜再打一盆热水来,伺候薛氏洗脸。
……
香菱正在房里做针线活儿,听见小丫头的话一时不敢相信,问了两遍总算信了,丢下手里的东西就朝前院跑去。
她一路跑得跌跌撞撞,过来时薛氏早已洗过脸,连茶都喝了两盏。香菱眼睛通红,颤着声问:“太太,我听小丫头说少爷回来了?”
“是啊。”薛氏点点头,招手让她过来,然后拉着香菱的手,“我们总算熬出来了。”
香菱腿一软,跌倒在地,趴在薛氏的膝盖上哭起来,哭了几声又抬起头,视线四下一扫,不好意思地问:“少爷在哪呢?是不是在沐浴?我进去伺候他。”
“你坐,里头有小厮伺候呢。”薛氏还没答话,宋老太太抢着说道。
一听有小厮在里面,香菱只好乖乖地挨着薛氏坐了,抹着喜悦的眼泪,耐心等着。
给乞丐洗澡是个大工程,一连换了四次水,薛蟠才勉强把自己收拾干净,指甲剪短,实在通不开的头发也略微剪了一些。
他虽然瘦下来了,却比不上贾雨村劲瘦的身材,袍子穿着有些紧,只是现如今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薛蟠穿戴整齐,出来后径直走到宋老太太面前,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多谢老太太当初收留我们一家,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记在心里。”
“快起来,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些见外的话。”宋老太太亲手扶他起身,含笑打量,薛家少爷长得也不丑,这么收拾出来看着也挺端正的。
薛蟠又走到薛氏面前,正想磕头,被薛氏一把托住了,她眼里蓄起泪花,哽咽道:“别跪了。”
香菱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的男人,瘦下来的少爷比坐牢前更加英俊了,越发吸引她的心神,只是长辈们都在,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死死忍住。
宋老太太呵呵笑道:“厨房里做了饭食,很快就能送过来。你们一家子好好聊聊,我就先回去了。”
“老太太慢走。”薛氏起身送她,一直送到门外才转身回来。
“香菱。”
“少爷。”
薛氏进来才发现小两口已经在泪眼相看了,她咳了一声,两人立刻把拉着的手松开。
高管家亲自提着食盒进来,摆好饭菜才退出去,薛氏和香菱一左一右地围着薛蟠,轮番给他夹菜。
薛蟠很久不曾吃过外面的好东西,一口气将双人份的饭菜吃得净光。他抹抹嘴,这才想起还没看到宝钗,连忙问:“娘,妹妹呢?”
香菱倒了盏热茶,薛氏接过来,亲手递给儿子,回答道:“宝钗和姑爷出门吃喜酒去了,大概要下午才能回来。等她回来看到你,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贾大人待妹妹好不好?”薛蟠自己也是男人,自然清楚男人的劣根性,妹妹做为二嫁妇,明里暗里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姑爷待姑娘好着呢,连范夫人都比不上。”没了宋老太太,香菱活泼了一些。
薛氏:“我和香菱本打算明天就去看你,没想到你竟然提前出来了,是不是姑爷悄悄办的?前些天,宝钗给了我一千两,专门给你赎罪用的,晚些姑爷回来,我就把这笔银子交给他。”
上一次探监,薛氏就将宝钗的能干之处说了,所以薛蟠这会儿听见妹妹能赚钱,也并不觉得奇怪。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差役们今早突然跟我说可以出去了。”
薛氏忍不住若有所思。
薛蟠脑子不聪明,讪讪地笑了两声,满怀愧疚地说:“都怪我没本事,才让妹妹担起养家的重任。娘您放心,往后我会好好做人的,给您养老,还要照顾妹妹,尽到做哥哥的责任。”
“你呀,说到做到才好。”薛氏被这话哄得很高兴,在薛蟠额头上重重点了一下,又心疼儿子吃了快一年的苦头,撵着他去睡一会儿。
薛蟠觉得自己精神很好,能和亲娘聊到妹妹回家,结果一躺上床,就被锦褥软枕给征服了,没几息就呼呼大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香菱:我家少爷不论胖还是瘦,都是我心里最最英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