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娇杏得了老爷等下要来用饭的准信,欢喜非常。
整个东厢都忙了起来,范娇杏指使小丫头拿块抹布把干净的家具再擦一遍,秋月则去了厨房安排饭菜,范娇杏洗净手,亲自泡了一壶好茶,然后又换了一身新衣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酉时过半,这股东风终于进了东厢,范娇杏笑脸相迎,贾雨村心里有事,只浅浅笑了笑。
范娇杏看出他兴致不高,心里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捧了盏茶递过去,暗想,老爷脸色不好,难道是不想来我这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她给按下去了。
老爷是什么性子?他要是自己不乐意,谁能强迫得了?多半是在外头遇上什么难事了。
范娇杏最近危机感深重,宝钗比她年轻,比她会挣钱,琴棋书画又是样样精通,而自己只会兢兢业业地伺候老爷。
论起伺候人,家里的两位姨娘做得也不差,她们甚至比自己更加低眉顺眼。
这又算得了什么长处呢?
范娇杏很想让自己多些优点,在贾雨村那里留下好印象,这会儿见他脸色不好,连忙关心地问:“我瞧老爷从进来就一直皱着眉,可是遇上什么难办的事了?”
贾雨村捏捏眉心,换上一副笑脸,先端起茶盏喝了两口,然后温声道:“无事,饭好了没?”
他不肯讲,范娇杏也不好再追问下去,正巧秋月提着两个大食盒进来,范娇杏赶紧过去接着,帮忙摆碗筷。
贾雨村看饭菜摆好了,便坐到饭桌前准备用饭,范娇杏则站在旁边,拿着筷子给他布菜。
刚夹了几次菜,贾雨村就对她说:“你坐,一起用吧。”
范娇杏甜甜地笑了笑,坐下来后并不急着吃,按照贾雨村以往的口味又夹了几次菜过去,这才自己小小地吃了一口。
老爷虽然过来用饭了,但是并不确定晚上会不会留在这里过夜,这么干巴巴地吃饭,总感觉有些冷清。
她是急于想替贾雨村分忧,哪怕帮不上什么忙,也能让老爷知道自己的一片心意。
因此,范娇杏放下筷子,再次提起刚才的话头:“老爷在外边辛苦了,整日忙碌,我在家里又帮不上什么忙,看到老爷脸色不好,我心里就难受。”
贾雨村听她这样说,只好放下筷子,安慰道:“不关你的事,是外头有些麻烦事。”
贾雨村不习惯把外面的事情拿回家来说,范娇杏也知道这一点,要是换成以前,她听到这里就该打住了。
可是最近贾雨村常歇在西厢,范娇杏整个人变得焦燥起来,有些急于求成,她赔着笑继续表现自己的贤良与体贴:“只要事关老爷,哪里还分什么里外呢?我人虽然笨,这些年也在老太太跟前学到了许多,说不准还能替老爷出个主意呢?”
贾雨村看了看她,摇摇头:“这事你帮不了。”然后拿起筷子接着用饭。
范娇杏咬了咬唇,讨好地问:“老爷晚上在这里歇吧?我现在就使人去吩咐厨房烧些热水,一会儿好洗漱。”
贾雨村一边吃,一边回道:“不了,我还要去书房。”
范娇杏毕竟也是自己的妻子,他过来用饭是想给她做脸面,真说到在这里过夜,那是万万不敢的。
他刚答应了宝钗,会一心一意待她,一转头就歇在别的女人屋里,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宝钗肯定会生气,她性子古怪,人又难哄,贾雨村可不敢冒这个险。
范娇杏万分失望,连饭都不想吃了,再加上贾雨村口风紧,她连外头到底是个什么事都没问出来,心里闷闷不乐,又不敢对着贾雨村发脾气,便想给宝钗挖个坑。
“都说三个臭皮匠抵得过诸葛亮,我没什么见识,倒是妹妹从小读书,知道的东西又多,老爷不妨去问问她?”
在范娇杏看来,即使宝钗靠着手工赚了些钱,那也只能算进女红类,顶多就是手比别人巧一些罢了。
男人在外头的事可都是大事,女人家哪里懂得这些呢?
她巴不得贾雨村赶紧去问,到时宝钗答不出来,好叫老爷知道,宝钗也并不是样样都会的。
贾雨村听了她的话,先是愣了愣,然后又摇了摇头,一个字也没评价。
范娇杏见状,想让宝钗吃瘪的念头越发迫切了,连声掇撺道:“老爷回来还没去看妹妹吧?您出去了一整天,妹妹还不知怎么想着呢,呆会儿老爷也过西厢坐坐,安安妹妹的心。”
老爷遇上难事,心情不好,她伺候起来也容易触霉头。况且老爷都说了晚上不歇在东厢,她不如索性推给宝钗,一则让宝钗跳进自己的坑里,二则也显得自己大度能容人。
贾雨村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眼,答应下来:“也好,一会儿我过去坐一坐。”
范娇杏这才感到些许趁心,殷勤地给贾雨村夹菜,催着他快些吃完去西厢,自己则等着看老爷对宝钗失望。
西厢里,莺儿服侍宝钗用饭,时不时拿眼神瞥东厢那头。
宝钗看了她两眼,劝道:“别看了。这里又没外人,你坐下来陪我一道用饭。”
莺儿以为自己做得隐蔽,没想会到被抓包,讪讪地笑了两声,也不辩解,生怕惹得宝钗心情不好。
她和宝钗之间名为主仆,宝钗不爱摆主子的架子,平时相处起来两人宛如姐妹,坐在一起吃饭也有许多次,因此莺儿也不推拒,连忙收回心神,坐下来替自己盛了一碗饭。
莺儿吃得心不在焉,总想着老爷晚上会不会就歇在东厢了,宝钗看不下去,帮她夹了一筷子菜,无奈地说:“快吃吧,吃个饭都不专心,东想西想。我们现在的日子比起当初不知好了多少倍,你不要无事生忧愁。”
莺儿惶恐,她一个做丫头的竟然要主子劝菜,这下也不敢乱想了,讨好地笑了笑:“姑娘说的是。下午那件袍子姑娘也做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吃过饭再赶一赶,明天老爷就能穿上身了。”
宝钗抿抿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做完这件,我就能专心做我的荷包了。”
用过饭,莺儿收拾饭桌,宝钗洗过手便坐到榻上给那件袍子赶工,红锦去茶水间泡茶,刚把茶送上去,贾雨村就过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宝钗手里拿着的是一件长袍,料想必定是做给自己的,这一日的愁绪也被抛到一边,心里非常高兴。
他闻着茶香,吩咐红锦:“再泡一盏浓茶来。”
宝钗听到他的声音连忙抬头看,心里控制不住的有些惊喜,不由自主地笑了,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贾雨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软成一片,忙急走两步,不让宝钗下榻行礼,主动解释道:“你那时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呢。我许久没进东厢,范氏三番四次来请,她和那两个姨娘不同,这些脸面也是我该给她的。你放心,我只在那里用了一顿饭,也没干别的。”
宝钗心里甜滋滋的,他能有这种觉悟已经很好了。
贾雨村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笑容甜蜜,丝毫不见勉强,应该是不介意自己陪范氏用饭的,这才松了口气,道:“我盼着你能跟她和睦相处,她虽然有些不好的地方,大奸大恶的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她是姐姐,我应该尊重她的。”宝钗脸上仍然带着笑。
这话薛氏也提过,范娇杏心里如何想谁能管得着?就算她嘴上说些不好听的话,宝钗也不因为这个掉几两肉。
她不会拿这种小事去烦贾雨村,自己消化消化就过去了。
贾雨村乐呵呵道:“我本来就要过来看看你的,范氏还催着我来呢,她说你人聪明,没准能帮到我……”
话没说完,他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多嘴了。
宝钗有些好奇,问道:“什么事?”
贾雨村本来没打算提起的,刚才是自己说漏嘴,本想瞒着又怕宝钗会多心,以为他和范氏在背后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悄悄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小纸条,上面画着几道鬼画符。他不抱一点希望,纯粹是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
“就是这个,你瞧瞧。”
宝钗接过来一看,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就认出那是几个英文单词。
这下轮到贾雨村挑眉了,他做官多年,擅长察言观色,从宝钗的反应就能看出她是认识的。
“你果真认识它们?”贾雨村连忙问道。
“咳。”宝钗不答言,清了清嗓子,眼神躲闪,不敢看向他。
她当然是认识的,好歹也是这个专业毕业的人呢。只是,这个时代的人都称外邦为蛮夷,不屑于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文字。
自己要是承认了,回头怎么圆这个谎?
贾雨村大喜,眼睛都发亮了,感叹道:“我就说,你这副奇怪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原来是你小时候学的东西太多太杂了。都怪大舅哥不争气,岳父对他没了指望,这才天天抱着你教导。”
“……”宝钗没想到他为替自己想到这个借口,“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呵呵,我同岳母聊过。岳母说,你小的时候常被岳父抱到外院教导,还时常去街上四处溜哒。你家里是行商的,认识一两个外邦人也不稀奇。岳父真是个妙人啊,竟然还让你学这个。”
“呵呵。”宝钗傻笑,这个借口多么完美。
薛蟠只爱吃喝玩乐,他哪里会跟着一块儿学习,躲都来不及呢。既然是抱到外院,那薛氏也不能时常跟着,这么一解释,还真能说得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