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间的床上。
翻过来,睡不着,宝钗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翻过去,还是睡不着,宝钗是不是还在生气?她的身子还疼不疼?
贾雨村翻来覆去地想,床板发出可怜的声响,细细的,碎碎的,闷闷的,如同宝钗昨晚的呻|吟声。
想着想着下面就硬了,燥火上升的同时,他又觉得荒唐得好笑。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么对待自己,他起初觉得难以置信,不能接受,只想着要驯服宝钗,让她变得如同后院其他女人一般,以自己为天,唯命是从。
经过今天,他算是看明白了,哪怕宝钗外头看着如何端庄明理,骨子里都和旁人不同的。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改变这么古怪的性子,怕是比登天还难吧?
而且,他内心也隐隐觉得,宝钗若是变得和其他女人一样,只怕自己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唉,贾雨村叹息一声,突然间不忍心破坏这份独特。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我安慰地想,宝钗还小呢,自己一个大男人又何必同她斤斤计较,也太没气度了。
终于想通了,身为当家老爷的思想包袱不翼而飞,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如释重负,他赶紧起身,草草穿上袍子就摸黑朝内院去了。
东厢还点着灯火,西厢已是一片漆黑,屋里静悄悄的。
贾雨村走到西厢门前,轻轻推了推,没人给他留门,关得死死的,刚举起手想要拍门又停住了。
罢了罢了,让宝钗好好歇一晚,明天再来找她吧。
贾雨村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人发现这道颀长的身影曾在西厢门口站了站,只除了秋月。
范娇杏还没歇下,秋月自然也不能歇,她在窗前无意中看见了对面的情况,还认出是老爷的身影。
只可惜贾雨村走得太快,秋月来不及禀报范娇杏,想想又算了,这又不是什么好消息——老爷宁愿睡在前院也不来东厢,夫人若是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拿自己出气呢。
翌日,天还未亮,贾家的大门就被人拍响了。
来人是钱清安的心腹小厮,说自家老爷有急事要找贾大人商量,贾雨村听了,二话不说,飞快地洗了把脸,穿上衣裳就走。
直到晚间,贾雨村才回到家,这回无需任何心理建设,直接坦荡地往西厢而去。
宝钗过了一个很宁静安祥的白天,没人打扰,就连莺儿也罕见的不在自己耳边嘀咕唠叨了。
有了金玉绣庄的那笔进账,宝钗总算舍得花时间给自己做个荷包,白底粉荷,中间的花蕊配了金线,虽然还未完工,看上去已经很精致很漂亮了。
贾雨村一跨进门,就看到宝钗正坐在榻上低着头做活。
冬日天黑得早,屋里已经点起了灯烛,烛光洒到宝钗身上,衬得一身玉骨冰肌格外动人,看起来温柔又贤慧。
她长相明艳动人,气质端庄,与外表所不符的是内里的古怪性子,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也不知是谁教给她的。
大家都被她的外表给骗了,这么多人里头,也许只有自己才知道她的真面目。贾雨村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生出一种窥探到真实的自豪与喜悦感。
“怎么还忙着?点了灯就别做了,伤眼。”
宝钗听见这声音,立刻扭头看过来,见是贾雨村来了,条件反射之下就要笑着给他行礼,还不等下榻,又猛地想起两人还在冷战呢。
她赶紧收了笑,既不起身也不言语,又低着头开始做活了。
贾雨村坐到她对面,看向宝钗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奈,他笑叹道:“想不到你脾气还挺大的,还在生我的气呢?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你也该够了。”
“不敢。”宝钗不肯抬头,闷闷地答道。
本来还想说你怎么不去她们屋里之类的话,想了想又算了,说出来倒显得自己在吃醋,很介意似的。
“你呀!”贾雨村伸手夺了宝钗手里的活儿,又揉了揉她的发顶,“看你这么生气,我倒是想向你认错,但是你得先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
这话宝钗就不爱听了,立刻抬头瞪着他,凶巴巴地指责道:“你占我便宜,还故意羞辱我。”
她以为自己的语气够凶狠了,可惜一口软糯的南腔根本撑不起这份气势,就连瞪人的眼神也被贾雨村从中解读出委屈巴巴的味道。
前半句无法反驳,后半句却必须说个清楚,贾雨村很认真地问她:“我何时羞辱你了?”
“昨天早上,你一进来就提贾宝玉,还故意劝我不要寻死。”宝钗一想起来就恨,一个强暴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贾雨村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圆了,“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明明是他想讨她欢心,思考了一早上的情话不说,还特意翻了好几本诗集呢!
“不,我不认。”贾雨村急了,大义凛然地反驳起来,“你不要胡乱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想方设法地对你好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让你去死?”
急切间说出的话,却戳中了宝钗的软肋,谁不盼着有人对自己好呢?宝钗一时怔住了,然后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
贾雨村也皱眉回想了一下,尽管有些难为情,不过这种情况之下开诚布公是唯一的办法。
“我心里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我只是高兴得糊涂了,提起贾宝玉是我的错,不该提他的。我只是想跟你说,既然我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你之前提的那些要求我也都答应了你,往后你就好好跟着我,我必定一心一意待你的。”
他满脸真诚,言辞恳切,宝钗听得心尖一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大概是想岔了。
宝钗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看他,贾雨村见她这样便知道自己终于把人哄好了。果然,女人还是得靠哄才行。
他心情大好,伸手握住宝钗的手,含着笑低声道:“昨晚我一个人睡得好冷,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连门都不给留。”
宝钗到底不如他经验丰富,脸皮也薄,听了这话就羞得不行,手又抽不出来,只好红着脸斥道:“你别老占我便宜。”
“便宜这东西,越占越想占。你要是不服气,尽管来占我的便宜,怎么样?这下公平了吧?”
还种面对面的调戏,顿时让宝钗从害羞变成了气愤,怒道:“大白天的,要点脸行不行?”
贾雨村挑挑眉,笑容意味深长,心想,这样你就受不了了?我还准备了一箩筐的好话没倒出来呢!
贾雨村戏谑道:“灯都点上了,还大白天呢?”
他果然是不要脸了,宝钗气得发抖,只有不要命的人才能对付不要脸的人,宝钗是个惜命的,只能甘败下风。
贾雨村不再逗她,换了个位置,坐到宝钗身边把人搂进怀里,一面轻拍她的背以做安抚,一面扬声吩咐丫头赶紧摆饭。
莺儿走进来,见到这一幕,笑得眯了眼:“我这就去。”
宝钗强硬地被人搂进怀里,鼻息间全是浓浓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正要挣扎,又听见莺儿的声音,觉得这时候就算挣脱开面对丫头也挺不好意思的,不如装一回鸵鸟。
于是,她埋在贾雨村怀里一动不动。
贾雨村很满意她这么柔顺,笑意漫出眼角,连对丫头说话都软和了很多,他叫住莺儿:“再派人去正院跟老太太说一声,晚上我们就不过去了。”
“是。”莺儿看到姑娘跟老爷和好了,比自己捡了金子还要高兴。
红锦去了厨房,莺儿则亲自去正院禀报老太太,丫头们都走光了,宝钗才从贾雨村怀里挣脱出来,张嘴正要说他,却看到对方一脸倦容。
贾雨村早晨天未亮就出去了,直到入夜才回来,又没有洗漱换衣,脸色自然不如平常见到的那么清爽。
宝钗看他这样,也不好意思说他了。
贾雨村也想起自己回家还没洗漱的事,再加上又垂涎宝钗能像范氏那样伺候他一回,声音有些低沉地说:“在外头忙了一天,好累,还没洗漱换衣呢。”
宝钗听出他话里的委屈与撒娇的意味,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一把年纪了,这么高大的个子,还撒娇,像什么样子。
不过,全家都靠他一个人养着,的确是很累,宝钗站起身:“你先去换衣裳,我帮你打水。”
贾雨村也跟着站起来,不舍得和她分开,关切地问:“你提得动吗?还是我来吧。”
“一壶水能有多重?”宝钗白了他一眼,“你快去换衣裳,一会儿该用饭了。”
隔壁的茶水间里常年温着一壶水,直接提过来就好,也不费什么事。
贾雨村担心再拖拖拉拉会饿着宝钗,闻言也不强求了,自己进卧房找出衣裳换上,宝钗已经把水倒进盆里,见他过来,便用眼神示意水好了,然后拎着壶就要出去。
贾雨村叫住她,理直气壮地问:“你不留下来伺候我?”
所谓入乡随俗,他的这句话令宝钗无法反驳,丫头又不在,她只能挽袖子自己上了。
宝钗放下壶,左右一看,从旁边的竹篮里取了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巾捧着,只等这位大爷洗过了好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