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听完红锦这番话,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先是不敢置信，跟着疑惑，最后凝结成深深的惭愧。
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家姑娘竟然昨晚才和老爷圆房，且还是初次，想起自己上回还跑去给太太报喜,说姑娘已经和老爷成就了好事,这……
莺儿本想着，今晚上要是姑娘和老爷还没合好，她就要去请太太来说合了。现在哪里还敢去，她自己都不敢面对太太呢,毕竟太太那么信任她，她却辜负了太太的信任。
“你……”红锦也想不明白，夫人是再嫁的身份，莺儿做为她的贴身丫头,每天整理床铺，主子们夜里有没有欢好,难道她看不出来？
“呵呵。”莺儿脸红得像煮熟的虾,讪讪道,“以前……以前主子的卧房轮不到我收拾呢。”
贾宝玉屋里的大丫头多，个个都很有领地意识,哪怕莺儿是宝钗带来的，也会被那几个大丫头以劝她歇着为由，拦着不许她动手。
世家大族里的勾心斗角无处不在,不论主子还是仆人。红锦叹了一口气，劝道：“别想着以前的事了，咱们快吃，一会儿过去守着夫人。”
“对对。”莺儿点头附合，回过神又觉得这样也好，姑娘虽然在名声上不够完美，是个二嫁妇，可老爷心里清楚明白着呢，将来必定会怜惜疼爱姑娘的。
这可真是一件好事，要是哪天能见着贾宝玉，她一定得诚心诚意地说声多谢。
吃过饭，红锦坐在外间做针线活儿，莺儿则拿着银子跑去厨房找李大娘，托她买只老母鸡回来炖了，好给宝钗补身。
李大娘不肯接她的银子，笑着说：“老母鸡家里就有，本来就是这两日的份例菜，不用特意拿银子买。夫人从不挑剔厨房的饭菜，我心里感念着她呢。”
宝钗向来是厨房有什么就吃什么，几乎从不额外点菜，范娇杏注重口腹之欲，又盲目信奉自己的养身之道，经常想一出是一出，老点些厨房里没有的菜，弄得李大娘手忙脚乱。
莺儿听说老母鸡是份例菜，因此也就不客气了，收好银子，郑重拜托李大娘好好炖，晚些熟了她再过来拿。
宝钗这一觉直睡到中午，用过莺儿准备的补身餐，正想把各色丝线理一理，突然想起今天还没去看望薛氏，于是便带着莺儿过去。
薛氏见了宝钗就拉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姑爷身强体健，虽然她早有就心理准备女儿在房事上多半会受苦，不过再多的想象也比不过昨晚亲耳听了一回。
宝钗睡一觉起来，精神就恢复了，气色红润，双眼晶晶亮，薛氏看着她娇嫩苗条的身形，再想想肩宽背厚的贾雨村，心就揪着疼。
把小丫头们都打发出去，只留下莺儿在里面伺候，薛氏拉着宝钗说悄悄话。
薛氏问她：“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你不午歇的么？”
“上午一直在睡呢，现在哪里睡得着。”从来没睡过这么懒的懒觉，宝钗有些不好意思。
薛氏一听，眉头立刻皱起来了。
最近这些日子，姑爷常在西厢歇息，那么强壮的一个大男人，全靠女儿一个人伺候，迟早得把女儿的身子给弄坏了。
“你不要那么傻。”薛氏语重心长地劝她，“姑爷疼爱你是好事，可凡事都得有个度，你看看他的体型，再看看你自己，上午为什么起不来床？他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不提范氏，只那两个姨娘就不能白吃饭不干活。下回姑爷再去西厢，你就推说自己身子不适，把他往别人房里推。”
“我们做女人的，一定要贤良大度，霸占着丈夫不许他去别人屋里，那是没教养的人家才做得出来的。十次里你留他五六次，其余的就让旁人去伺候。你还小呢，得多替自己着想，年纪轻轻的就先把自己熬坏了，将来再进来几个颜色更鲜亮的，那时你怎么办？”
宝钗已经听呆了，虽然这种思想很具当代特色，但是从她亲娘嘴里说出来，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薛氏见她不吭声，只当宝钗不乐意，气得朝她额头上戳了一下，急急地说：“姨娘是干什么使的？不就是夜里伺候男人的么？难道白白养着她们？你别死心眼想不开。那两个姨娘容貌不见得有多好，起码比起宝玉屋里的丫头差远了。你难道还怕她们？那时都能想明白，怎么现在反倒执拗起来了呢？”
“娘，我懂我懂，下回我一定把他往别人那里推。”宝钗揉了揉额头，实在是怕了薛氏的唠叨，赶紧应下来。
况且，她还在和贾雨村冷战呢，她才不要伺候他！
“就是，你这样想就对了。”薛氏的语气软和下来，又推心置腹地问，“姑爷夜里一般要弄几次？”
宝钗被这豪放的问话惊得目瞪口呆。
薛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继续教导道：“你可不能事事都依着他。依我看，每隔两三天有那么一次就够了，女人的身子也很娇贵的，姑爷高大又结实，难道他每夜都要弄两三次，你也依着他？自己受苦不说，他还不敬重你，把你当成姨娘了呢。”
没法再聊下去了，宝钗如坐针毡，刚才还觉得薛氏思想陈旧，谁知她也有奔放的时候。哪怕宝钗身为一个现代人，也不好意思和自己的娘大大方方地讨论房里事。
这怎么说得出口？羞都羞死了。
“总之，你记得我的话，要多疼惜自己。”薛氏见宝钗羞得脸红红，坐立不安，也没再逼她，结束了这个话题。
宝钗趁机说自己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薛氏知道她过两天要教绣庄的人做事，也不多留，临走前又叮嘱一遍：“一定要记得我的话啊。你做活也别太累了，平时多歇一歇。”
“是。”宝钗不敢看她，低着头落荒而逃。
一回到西厢，竟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宝钗努力让自己什么也不想，把各色丝线理了理，又把要卖掉的几种款式各自画了几副简易图画，方便到时教学。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格外快，等宝钗停下来休息，才发现竟然快到晚饭的时辰了。
莺儿就像一道影子，立在旁边等着伺候。她脸上的神情也很精彩，有些欣慰，有些激动，有些愧疚，还有些怜惜。
宝钗讶然，忍不住挑眉问她：“你怎么了？见鬼了么？”
“……”莺儿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今天这事发生得过于突然，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趁着宝钗忙碌的时候，闲着没事干的莺儿就在心里把贾宝玉拉出来，骂了一轮又一轮。
这会儿宝钗问起，莺儿也是个未成亲的大姑娘，不好意思提起这些房里事，转头又想起另一件事，忙禀道：“一会儿就该用晚饭了，听前院的小厮说，老爷已经回来了，就在书房里。我让红锦去厨房拿菜，我去请老爷进来陪姑娘一道用饭，怎么样？”
“不怎么样。”宝钗沉了脸，冷冰冰地说，“你不许去。娘说了，我不能累着，今晚就让别人去伺候他吧。”
宝钗断章取义，自以为薛氏的说法与自己不谋而合。
莺儿却是个土生土长的，想的和宝钗不一样。
太太的说法是正确的，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老爷和姑娘的感情很好，姑娘的地位无可动摇的情况下。
她狐疑地看着宝钗，嘀咕道：“那是因为太太不知道内情，要是她知道姑娘您惹了老爷生气，她也会……”
“少啰嗦，快去厨房看看今晚吃什么。”宝钗不耐烦再听人唠叨，打断她的话，挥挥手嫌弃地撵她出去。
莺儿委委屈屈地走了，在路上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大丫头做得实在不够合格，闹出许多乌龙不说，还在太太那里谎报过军情。
生怕惹宝钗厌弃，她现在哪里还敢去请太太来给两人说合，只盼着过两天他们自己好了才好。
宝钗在西厢自在欢快地用着晚饭，贾雨村在前院等得心焦，哪怕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坚|挺着不肯自己主动进去。
那多灰溜溜啊，显得多没面子。
双福也有些疑惑，站在外面朝着西厢的方向张望了好几回。
老爷这段时间的吃和睡几乎都是在西厢的，今天老爷没进去，怎么西厢也不派个丫头来请一请呢？
“双福。”贾雨村唤他，脸色阴沉，“你不在屋里伺候着，怎么总往外头跑？”
双福本能地觉得不能实说，就傻笑道：“小的吃坏了肚子，老跑茅房。”
“哼。”贾雨村轻哼一声，他饿得都在拿茶水来填肚子了，这小厮存货真多！
双福恭敬又讨好地问：“老爷，要不现在摆饭？”
贾雨村今天的心情起伏得过于厉害，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似的，被宝钗牵着鼻子走，气性上来，正想说不必了，他去范氏那里用饭，恰好双寿在外面有事禀报。
双寿走进来，禀说：“老爷，东厢派丫头来请老爷进去用饭。”
想归想，这会儿真的听见范氏来请，贾雨村突然又没了兴致。早上已经气了宝钗一回，难道还要气第二回么？
“不用了。”贾雨村摆摆手，“就说我事情多，没功夫进后院。”
双寿点头，出去打发东厢的丫头，贾雨村叹着气吩咐双福快去摆饭。
用过饭，看了会儿书，直到临睡前西厢都毫无动静，范娇杏还派秋月送了宵夜过来呢。
贾雨村觉得自己命苦，也没心情用宵夜，随手赏给小厮们分了，自己躺到书房里间的床上，准备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