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娇杏眼形细长,但眼神并不瞎。对于老爷频频看向宝钗的举动,她是看在眼里,酸在心里。
下午的时候,她派秋月出去看了七八趟,本想把老爷请进东厢,没想到秋月那么不中用,竟然输给莺儿,连个人都请不来。
她心里存着气,胃口便不怎么好,这会儿见了贾雨村的举动,越发气恼。
饭桌上人多,她不敢当场甩脸色,便悄悄扭过头,背着桌上其他人,狠狠地瞪了秋月一眼。
秋月下午办事不利,一直承受着范娇杏的火气,这会儿挨了一眼也不敢反驳,只低眉顺眼地缩在一旁。
用毕饭,贾雨村又主动带着宝钗回去西厢歇息。
宝钗心里记挂着那一大笔未到手的银子,既想痛痛快快地笑一场,又怕欢喜得过早,到时鸡飞蛋打,岂不伤心?
因此,她心神不宁,在欢喜与担忧之间来回摇摆。
贾雨村见状,也不敢胡乱调戏了,免得惹她心烦,只在临睡前劝道:“快闭眼睡觉,多大点事,就算最后谈不拢你也没亏什么。”
是啊,就算方法卖不出去,她还能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赚银子。宝钗点点头,听进去了,裹紧被子老老实实睡觉。
次日,贾雨村用过早饭就去铺子里守着。果然,金玉绣庄又派了掌柜过来商谈。
对方也是有备而来的,早就调查清楚宝钗一共卖出去多少种款式,他们想全部买下,又胃口极大地问还有没有新样式。
贾雨村不想把宝钗掏空,只挑几样卖卖,得的银子就够她傍身了,再留一些压箱底,等将来价钱高了或缺银子再卖也未尝不可。
商量来商量去,贾雨村拍板应下卖七种给他们,只是价钱也从原先对方提出的三百两涨至三百五十两。
就着价钱又是好一阵沟通,你进我退,你争我夺,最后才定下三百三十两的数字。七款,总数就是两千三百一十两,同时注明了宝钗不可以再将手艺卖给别家,自己做些卖卖倒是可以的。
金玉绣庄的掌柜很爽快,先预付了一千多两,剩下的两千两,只等派来的绣娘全部学会了再结账。
贾雨村拿着热乎乎的银票回家,献宝似的交给宝钗,宝钗高兴得不得了,连声问:“在哪里教她们呢?是我过去还是她们过来?就在家里么?”
“你过去我不放心,家里又不适合来太多外人。我让钱掌柜在铺子的二楼收拾出一间房,三天后,你带着莺儿坐轿子过去,每天教上两三个时辰,直到教会为止。”
“嗯,这样也好。”宝钗捏着一叠银票,感觉踏实极了,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又想起自己要教别人,顿时生出一种做老师的自豪感。
贾雨村看她如此开心,比自己进了钱财还要高兴。难得她心情这么好,自己若要讨点福利想必也容易得多。
只是,外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办,今天为了宝钗这事,已经浪费了他半上午的功夫,因此只能耐住性子,对宝钗说:“瞧你高兴的,这下放心了吧?快去跟岳母说一声,让她老人家也欢喜欢喜。”
“嗯,我一会儿就去。”宝钗重重点头,一双杏眼晶晶亮,如同最灿烂耀眼的宝石。
贾雨村急着要走,脚下却不肯动弹,低头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问:“你打算怎么谢我?”
宝钗眼珠一转,正要回答,贾雨村抢先道:“我身上还有事,得出去一趟,你晚上备桌酒席请我就行了。”
请吃饭总比对方胡乱提些过分的要求好,虽说酒也不是个好东西,但宝钗此时满脑子都是灿灿金光,没来得及细想,贾雨村已经不等她回答,径自大步朝外去了。
宝钗在屋里高兴地转了两圈,留出一千两,其他的则放进匣子收好,然后带着莺儿去了薛氏那里。
宝钗坐在薛氏对面,把事情讲了一遍,又有莺儿在一旁帮着添加,薛氏兴奋得坐不住了。
“以前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一两和一百两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差别。现在才知道,银子真是个好东西,缺它不可。”
薛氏神情感慨,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宝钗生怕她会哭出来,赶紧将一千两银票递过去:“我跟老爷打听过了,等遇上大赦,赎哥哥出来最多也就一千两。娘好好保管着,将来花到哥哥身上。”
薛氏愣了愣,没有接。
宝钗:“虽然老爷说过哥哥是他的责任,我们现在有能力了,也不好意思硬赖到别人头上。娘你拿着银子,心里也有底气些。”
宝钗的话说得在理,薛氏没再犹豫,接过来装进荷包,也不敢挂在腰间,直接揣进怀里贴身藏着了。
“唉,幸亏有你。”薛氏拍拍宝钗的手背,心里十分庆幸,看向宝钗的目光便越发慈爱,“等他们把银子结清,你就找个钱庄存起来,平时也不要胡乱花费,你这一辈子就够了。等你哥哥出来,到时还得委屈你借他几百两开间铺子谋生,也不需要太多,我估摸着二三百两就该够了,我让他给你写欠条,连这一千两一并写上,等他赚了钱再慢慢还你。”
宝钗跟薛蟠没有多少感情基础,主要是一个在外边,一个在牢里,没怎么相处过,哪怕血脉相连,也不愿意白白送他这么一大笔银子。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心里这样想,话却不能如此说,她客气道:“一家人,说什么还不还的呢。”
“这银子要是我的,我就做主送他了。你们虽是兄妹,各自已成家,就不能再混在一起。让他背上债,干活才有劲,免得他皮痒,无债一身轻,又该琢磨着吃喝玩乐,不干正经事了。”
说完,顿了顿,薛氏又道:“况且,这银子说起来是你的私房钱,可你如今是贾家的人,这么大的动静想瞒也瞒不住,只怕旁人说你只顾着娘家,一心往娘家捞钱呢!当初你成亲,本来就没什么嫁妆,再让别人在这种事情上轻视你,我心里怎么好受?”
薛氏的神情有些惭愧,宝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转移话题:“老爷说了,叫我晚上摆桌酒席谢他。”
“是该好好谢谢姑爷。这种事情还得男人出面,女人再怎么能干哪能比得过男人呢?”薛氏果然被转移了心神,继而兴致勃勃地建议道,“既然你要请客,不如摆桌大的,请上宋老太太和范氏,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一起请?我倒是没意见,就怕别人会说我故意显摆。”宝钗做人做事并不张扬,她最喜欢闷声发大财。
范娇杏在自己屋里不知道说了多少尖酸的话语,秋月不是嘴碎的,不会故意往外散播,但架不住东厢还有两个新进来的小丫头。
小丫头年纪小,个子又矮,往大花瓶后面一缩,或者站在窗户下面,连个影儿都瞧不出来。
她们还不太了解后宅的这些弯弯绕,范娇杏平时说了些什么,两个小丫头私下总会讨论一番,却又不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这些惹人讨厌的话便也慢慢地传进宝钗的耳朵里。
薛氏知道宝钗说的是谁,她叹了口气,劝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你不听就行了,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她的这些手段,比起……还是要好一些的。”
后宅里,手段狠辣些的直接就能要了你的命,像范氏这样说几句酸话,心宽的人只当她在放屁。
薛氏说得有些含糊,并未提起人名,宝钗却立刻懂了,也没心思讨论下去,便吩咐莺儿:“你去取十两银子,交给李大娘,让她晚上替我准备一桌酒席出来。”
薛氏心疼女儿赚钱不易,连忙阻拦道:“十两太多了,五两就很够了。”女儿一个月的月银也才三两,哪能一顿饭就吃掉三个月的月钱?又不是要吃龙肝凤脑。
“还有酒呢。”宝钗不好意思地笑笑,“上回老爷让我请他喝酒,我小气舍不得银子,只花了一钱半买了巴掌大的一小坛,他嚷着说不够喝。这回人多,我索利大方些,买坛大的,让他喝个够。”
最好醉到人事不醒,她就不用担心贾雨村会酒后无德了。
薛氏忍俊不禁,掩嘴笑:“我不管你们小夫妻打什么官司,十两就十两吧,厨房的李大娘是个实诚人,你记得到时赏她些辛苦钱。”
莺儿怕时间来不及准备,连忙奔出去取银子,交到李大娘手里。
到了晚间,李大娘忙碌半下午,终于备好了一桌酒席,就摆在正院宋老太太的屋里,先上了酒水和点心,热菜得等贾雨村回来再端上来。
宋老太太因为年轻的时候吃过许多苦,并不觉得银子俗气,听说宝钗赚钱了,她还高兴自己得了一个能干的儿媳妇。
宝钗亲自去请范娇杏过来坐席,又听说刘姨娘和秋姨娘不能上桌,便吩咐莺儿去厨房装几样好菜并两壶热酒送过去,也算是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