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 75 章

这一顿早饭大概是贾雨村有生以来吃得最快的一次,吃完也不等宝钗,抹抹嘴,丢下一句“我去前边了。”然后大步走了。

宝钗没想到他就这样走了,自己手里还捏着筷子呢,盯着那高大的背影看了半天,震惊地发现他的手脚似乎有些僵硬啊。

一旁伺候的莺儿见状,心里暗喜,自家姑娘终于对老爷上心了呢,人都走了,她还盯着背影不放。

莺儿抿嘴笑着,劝道:“老爷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姑娘再喝碗粥吧?”

“不吃了,饱了。”宝钗放下筷子,用帕子擦着嘴,忽然笑出声来。

还以为他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呢,原来他也是有羞耻心的。既然有羞耻心,这事就好解决了。

“莺儿,等下开箱子找几匹细棉布出来。”

“找它做什么?”莺儿一边收拾饭桌,一边随口问道。

“给老爷做两套里衣。我看他总是穿绸缎的,睡一夜就皱得不像样,你记得做得厚实些,腰带一定要弄结实了。”

“棉布的也一样会皱啊。”莺儿感到不解,“既然老爷喜欢绸缎的,那还是做这种的好了,免得做出来老爷不喜欢。”

宝钗想了想,问她:“我们这里有没有深色的绸缎料子?”用深色的做出来,想必也没那么透了,不会再毒害她的眼睛。

莺儿连连点头:“有的,管家送了好些老爷的衣料子过来。姑娘先坐着,一会儿我就去找出来。”

等莺儿收拾了饭桌,又给宝钗泡好茶,这才去翻箱子,把料子统统搬出来等宝钗下决定。

宝钗看了看,随手挑了两匹花色暗沉的,说:“就用这两匹吧,抓紧赶一赶,老爷原先的里衣都不能穿了。”

莺儿一听,立刻神情严肃,拍着胸口保证:“姑娘放心,今天之内一定能赶出来一套。”

“对了,上回做的那件杏色袍子呢?”

上次贾雨村看到宝钗做的树枝形盘扣,心里喜欢,便让人送了一匹杏色料子进来,说就用这对盘扣做一件新衣出来。

宝钗平时很忙,便把这活儿交给莺儿去做了。

莺儿:“差不多快好了,毕竟是外头穿的袍子,要做得精细些。”

“嗯,那个可以先放一放,先把里衣赶出来。”

……

贾雨村进了书房,喝着茶,看着书,思绪却早就不在书上面了。

我为什么要躲呢?这是男子的正常反应,若谁早上不这样,那就应该去看看大夫了。

理直气壮地想了一回,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肯定自己没错。

只是一扭头,又觉得还是自己的错,毕竟他和宝钗还没有真正的肌肤之亲,任何女子看到这场面,都会觉得被羞辱了吧?

这么一想,连宝钗极其无礼的又骂又踢也不介怀了。

嘴角刚刚翘起来,忽然又想起了贾宝玉。

宝钗毕竟和贾宝玉有过一段,也算不上真正的冰清玉洁,虽然贾雨村平日不太在意这些,可是一旦将某人放在心上,便恨不得自己是对方的唯一。

他的神情失落起来,沉沉地叹息两声。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自己一开始就知道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宝二奶奶。罢了罢了,前尘往事不去管它,只要宝钗将来一心一意地跟着自己过就行了。

贾雨村内心活动很丰富,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双福在一旁偷眼打量着,心里无比震惊。

他家老爷是个沉着冷静的性子,哪怕最难最危险的时候目光也是平静的,今天到底遇上什么难事,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贾雨村吁出一口气,起身吩咐双福:“在家好好守着。”然后带着双寿出门去了。

他先到铺子里转了一圈,挑了两匹最新最好的锦缎让人包起来,交给双寿抱在怀里。接着又去了首饰铺子,买了一对精致的缠枝花卉金镯子,吩咐双寿拿回家交给宝钗。

双寿脚下没动,犹豫地问:“小人走了,就只有老爷一个人了。”

范娇杏之前可是狠狠敲打过这一群小厮的,说无论如何老爷身边都得有人跟着。

贾雨村摆摆手:“你只管回去,我另有事情。另外,跟夫人说,午饭不必等我。”

双寿这下不再迟疑,抱着东西往家赶。

……

郊外的大光庙。

四皇子朱瑜身边的心腹太监高保高公公亲自出来迎接贾雨村,高保的态度很热情:“贾大人,里面请。”

“有劳了。”贾雨村含笑客气道。

顺着长廊走了许久才停下来,因之前四皇子特意吩咐过,高保便直接领着贾雨村进了屋。

贾雨村进去后,抬眼一扫,屋里不只有四皇子朱瑜,还有另外一位四十多岁,模样普通的男人,两人正围坐着喝茶。

贾雨村赶紧给朱瑜行礼,朱瑜亲手扶他起来,含笑介绍道:“这是屈学远屈先生,往后你们就是同僚了。”

贾雨村和屈学远相互见过礼,朱瑜又请大家坐下说话。

屈学远原本也是朝庭官员,后来被人陷害丢了官职,如今赋闲在家,家中开着一间很不起眼的小铺子。旁人只当他落魄没了上进心,却不知他私底下已是朱瑜的人了。

屈学远自然知道贾雨村的经历,忍不住有些惺惺相惜,都是空有一腔爱国爱民的才华和大志,却无处施展。

“贾大人,刚才我与四皇子正说起如今朝中的局势。”屈学远一脸微笑,语气十分友好谦虚,“不知贾大人有何高见呢?”

朱瑜含笑看着贾雨村,等待他的回答。

贾雨村先冲屈学远点点头,然后看着朱瑜,笑着说:“四皇子的气色好了许多,想必假以时日就能病痛全消了,真是可喜可贺。”

“呵呵。”朱瑜笑了笑,“虽然还不能跑马射箭,的确比以前强了许多。”

原先苍白瘦削的少年在许大夫的医治下,渐渐好转,脸色变得红润,身子骨慢慢强健起来,就连肉也长了一些。

他神情温润,目光清明坚毅,配上一身独有的精致皇子服,越发显得气质卓越,让人发自内心的不自觉地臣服。

贾雨村:“进了腊月,就是万寿节。”

万寿节是皇上的寿辰,每年都会大办特办,这既是皇子们献孝心的好时机,也是臣子们表忠心的机会。

朱瑜的眼神微微变了变,瞬间恢复自然:“寿礼已经备好了,和往年差不多。”

每一年的万寿节,朱瑜都会用心准备寿礼,可是皇上仿佛忘记了他还有这个儿子似的,逢年过节从不召他回宫,看到寿礼也仅仅是派太监送些东西过来而已。

屈学远叹了口气,惋惜道:“如果四皇子能重新出现在人前就好了。”

一直窝在庙里,哪怕四皇子手里有外公遗留下来的人脉,比起另外几位皇子,总不能光明正大地获得明面上的支持。

最好的办法就是站出去,让众朝臣知道还有这么一位皇子,给他们一个评估投靠的机会。

“圣上虽然年迈,却对大皇子和二皇子相互制衡的格局很满意。”贾雨村慢慢说道,“要将四皇子您送到人前,就必须先打破这一格局。等朝中势力不平衡了,头一个着急的就是圣上,那时他自然会想起四皇子您的。”

年纪越大的越怕死,最怕的莫过于不得好死,朝中不稳,万一哪位皇子急眼黑心,圣上还能安然地寿终正寝?

朱瑜沉思,屈学远忍不住虚心提问:“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知贾大人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贾雨村:“二皇子向来爱惜名声,做事隐蔽,他的小辫子不好抓,最好是从后宫着手。”

二皇子朱溶的生母容妃,如今四十多岁了,虽然姿色早已不在,但因为养育了皇子,颇得圣心,在宫里很有地位,几乎可以与皇后平分秋色。

朱瑜听见这话,眼神冷厉起来。

当初他的母妃临产时喝下的那碗加了料的催生药,就与容妃有关系,只不过那时圣上选择息事宁人,他又年幼,这才变成了一桩被死死捂住的悬案。

“四皇子别难过,我任京兆尹的时候曾处理过一件偷盗案子,案子虽小,谁知却牵扯出旧年宫中老嬷嬷。失主丢的是一件内造彩绘铜雁灯,东西找回来了,却不像是他们家能用得起的,后来我私底下查了查,原来这竟是当年容妃宫里的东西,还特意跟内务处报过失。”

朱瑜眼睛一亮。

成年后,他一直在着手追查当年的内情,希望能为母妃申冤。可惜时隔多年,当年圣上纵容,容妃又大力扫尾,相关的宫仆竟已死光了,弄得他查无可查。

“我那时留心了一下,至今还能记得地名,月前派人去查访,刚收到回信,说那老嬷嬷仍然活着,只是换了个身份与姓名。”贾雨村报出地名,“路途遥远,四皇子不如派几个心腹侍卫前去拿人。”

朱瑜很感动,慎重地向贾雨村道谢,把高保叫进来悄声吩咐了几句,高保领命出去安排了。

“一南一北,来回极费时间,就算找到了人证,如果圣上不愿意打破现有的格局,也会如同当年一般,包庇纵容,所以,我们不妨先从大皇子着手。”

贾雨村脸上含笑,声音轻缓柔和,一点也看不出他与朱幽有过节。

“大皇子不像二皇子那么谨慎,浑身都是小辫子,比如好色、手下人不检点与民争利……只是,这样的错处只怕不足以扳倒他,最多不过是被圣上训斥几句罢了。”屈学远沉吟道。

贾雨村浅浅一笑:“他不止好色,还贪财,且贪的是军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