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娇杏心里一喜一忧,喜的是自己错怪老爷了,忧的是她并不想和陈太太这样的商人妇打交道。
范娇杏能被人尊称一声夫人,还是因为贾雨村身上有功名,曾经也是官身,像陈佑名的娘这类人,再有钱也只能被喊做太太。
让范娇杏与她交往,总觉得有些吃亏,相比起来,她更乐意去奉承皇子妃。
不过,这是老爷的吩咐,就算她心里再不乐意,也会老老实实执行的。
贾雨村进了里间,本来是想换身家常袍子,谁知一进去就看到满床铺的都是衣裙和首饰,顿时没了兴致。
他又掉头走出来,对范娇杏说:“我去西厢那边换衣裳。”
范娇杏这时才想起床上还没收拾,秋月被她打发去了厨房,新来的小丫头又不敢随意进里间,她顿时后悔得不行,哪里舍得放他走,连声道:“我马上就收拾,老爷稍等一等就好。”
“不必麻烦了,等丫头有空了再收拾吧。”
贾雨村说着话就要走,被范娇杏一声委屈巴巴的“老爷”给叫住了。
他扭头一看,心里有些不耐烦。
他在外面做事劳心劳力,回到家就想缓口气,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应付这些女人间的争风吃醋。
本不想理会,直接就走,末了还是不忍心,温声对范娇杏说:“我看你的首饰也旧了,明日我买些新的送进来,给你妆扮。”
范娇杏的脸色立刻由阴转晴,看着贾雨村大步走进去,再也没有出声阻拦。
等秋月从厨房回来,正要禀报晚上有哪些菜色,就被范娇杏劈头盖脸地训斥道:“我看重你,里间只有你才能自由进出,满床的东西没收拾好你怎么就走了?刚才老爷回来,本来要在这里换衣裳的,换完衣裳自然就会留下来用饭,结果倒好,全让你给搅和了。”
秋月是哑巴吃黄莲,心里有苦说不出。
明明急着撵她去厨房的是夫人,现在又怪她跑得太快,她不敢辩解,只低着头恭顺地听着。
范娇杏见她不言不语,完全比不上春花的机灵劲,又不会奉承讨好人,心里更加有气了。
“快下去,看你杵在这里我就心烦。”
“是。”秋月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西厢里,宝钗正和莺儿围坐在矮榻上做活儿。
自从莺儿知道老爷急等着要戴姑娘做的荷包,她就化身周扒皮,时刻监督宝钗,催命似的逼工。
宝钗没办法,只好拿出拼命三郎的架势,紧赶慢赶,这个荷包总算快要收尾了。
贾雨村突然过来,宝钗和莺儿立刻下榻,贾雨村吩咐莺儿去拿袍子来给他换,宝钗知道他是要先洗漱的,便走出去喊红锦重新上一壶热茶,再打盆水来给老爷洗脸。
等贾雨村收拾好自己,莺儿已经把矮榻上自己坐过的位子整理好了,贾雨村和宝钗相对而坐。
他看了看一旁的荷包,笑着问:“做好了?”
宝钗答道:“还差最后一点点,很快就好。”
“不着急,明日再戴上身也使得的。”
“……”说得轻松,就这么一点收尾工作细心做下来也得半日功夫呢。
当晚,陪着宋老太太在正房用过晚饭,贾雨村又略坐了坐,便起身提醒宝钗该去歇着了。
宋老太太热切的想抱孙子的心和薛氏不相上下,连忙撵他们:“快去快去,夜里凉,早些钻进被窝还暖和些。”
“……”宝钗无语了,家里已经烧起了炕,到处都是暖和的,何必非得挑被窝呢?
两人一路回了西厢,范娇杏缀在后面,慢腾腾地进了东厢,秋月生怕自己会挨骂,上过茶就赶紧退到一边。
范娇杏这回没有骂她,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窗外西厢的方向,冷冷道:“新屎坑也有三日香,等过了头三天,老爷总会来我这里的。”
秋月不敢搭话,假装自己是个死人。
贾雨村和宝钗各占一间净室洗澡,莺儿在伺候宝钗,先帮着调好水温,再去准备干净的衣裳,宝钗叫住她:“再拿一条月事带过来。”
莺儿想不明白,反问她:“姑娘身上不是干净了么?刚换下来的上面什么也没有,怎么还要?”
宝钗脸色微红,看不出是羞的还是被木桶里的热气给熏蒸的:“让你拿你就拿,万一夜里又有了呢?弄脏了被褥岂不是出丑?”
莺儿认为她太过于杞人忧天,不过还是乖乖听话去了。
这几天,贾雨村夜里总歇在她这屋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还有什么是比来月事更巧妙又不伤人的借口呢?
为了这个,让她再多绑几天月事带,她都心甘情愿。
洗好澡出来,贾雨村正坐在榻上,红锦立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条长帕子替他擦干头发。
宝钗想了想,走过去主动说:“红锦,你下去歇着,我来吧。”
贾雨村回过头,看着她同样刚洗过还湿漉漉的头发,皱起眉头:“快把头发擦干,免得将来犯头疼的毛病,我这里用不着你。”
他既然这样说了,宝钗也不和他假客气,坐到榻的另一头,莺儿便走过来伺候她。
莺儿连换三条帕子,将宝钗的头发擦得干了七八成,屋里暖烘烘的,披散着头,没一会儿就能干透。
趁着这段时间,贾雨村同宝钗说起过两日请陈太太过来作客的事情。
宝钗没想到自己还要交际,按进门的先后顺序来说,她还以为这些事应该由范娇杏出面的。
“你不喜欢陪客?”贾雨村擅长察言观色,便问了出来。
“那倒也不是。”宝钗摇摇头,“我需要做些什么呢?有什么地方是要特别注意的?”
贾雨村想起宝钗还没见过陈佑名,也不知道他俩之间的交情,便慢慢说道:“陈太太的儿子陈佑名,性子单纯,待人极真诚,当初我刚辞官,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他待我一如往昔。”
宝钗边听边点头,表示懂了,这是一个不趋炎附势、值得深交的好朋友。
范娇杏的性格与喜好是显而易见的,贾雨村生怕她会阳奉阴违,到时待客不热情周到,伤了陈太太的脸面,那就有违请客的初衷了。
“陈家是商户之家,范氏极少与这类人交往,到时还得你在一旁打打圆场,让陈太太高兴而来,尽兴而归。”
宝钗继续点头,表示没有难度,只当陈太太是顾客就行了,顾客就是上帝,反正她做上帝的时间也不长,左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看着宝钗乖巧地应着,贾雨村眼尾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心里很满意。
“既然要陪客,总得穿得体面些,明天我让人送新首饰过来。”
“怎么又买?”宝钗很吃惊。
前天刚送来半匣子,现在又送?虽然不知道贾雨村是从哪里发了财的,但这种花钱的方式未免过于浪费了。
贾雨村呵呵一笑,解释道:“也不是月月都有,一般来说每三个月添置几件。范氏有私房,她往年积下的那些轮番换着戴也没什么,你和她不同,就那么两三样,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脸上也有光。”
这个公家真是好,不仅包吃包住,还包了四季衣裳首饰。门面工程的重要性宝钗还是懂的,当下便高高兴兴地说:“那就多谢老爷了。”
不用花自己的钱,多好!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贾雨村便催她上床安歇。
宝钗仗着自己身上绑了月事带,镇定自若的同意了,坦坦荡荡的率先爬上床。
烧了炕的屋子真是暖和得不得了,宝钗上床不到三分钟就睡着了,没过一会儿又觉得热,迷迷糊糊间把被子给踢开了。
贾雨村闭着眼,正在想外头的事情,听见她踢被子的声音,赶紧睁开眼睛。
宝钗穿着一身雪白的棉质里衣裤,整个人呈侧卧的姿势,贾雨村一眼就看见她的屁|股上现出一条月事带的痕迹。
他嗅觉很灵敏,今天就没从宝钗身上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了,只剩下阵阵馨香。他冷冷地轻笑一声,一面帮她盖好被子,一面在心里腹诽道:真是以小人之心,来度他的君子之腹!
一夜无话,次日是一个大晴天,秋高气爽,薛氏觉得这是个出门的好日子,禀报过宋老太太,便领着香菱去看望坐牢的薛蟠。
贾雨村很忙,用过早饭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宝钗窝在西厢给荷包收尾,莺儿陪在一旁做着针线活儿。
半上午的时候,高耿进来送东西,莺儿接过来打开给宝钗看,里头装着一只金步摇,顶端一朵牡丹花,上面还有两只活灵活现的蝴蝶,其间点缀着几粒粉色珍珠,再配上下面长长的流苏,看起来精致又漂亮。
莺儿掩嘴惊叹:“这可真好看,比上回那支精致多了。”
“先收起来。”宝钗合上匣子,又让莺儿拿个荷包出来。
莺儿走进里间,想了一回,拿了一个装着一钱银子的荷包走出来,交给宝钗。
宝钗亲手递给高耿,笑着说:“上回你来送东西,走得匆忙,我都来不及赏你,这个拿着喝茶吧。”
主子的赏,下人们谁不想收?说难听点,赏你你还不要,这是嫌太少?
高耿连忙接了,又道过谢。说起来,除了老爷,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后院拿到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