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再次细心地把完宝钗的两只手,这次时间用得有些久,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松开,起身拱拱手,非常肯定地说:“尊夫人只是月事略微有些失调,算不得什么症候,在床上躺着歇两日就好了。”
宝钗:“……”这大夫信不过啊,等会儿还是换人吧。
贾雨村的神情放松下来,既然只是普通的月事那就没什么大碍了,他刚才是被吓着了,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女人月事的来法,更别提还摸了一手。
扭头看到宝钗充满不信任的目光,他咳了一声,对薛氏解释道:“岳母,张大夫的本事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号的,医术高超,自家开着一间医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薛氏是很放心的,以新姑爷的本事和人品,还不至于请什么游医来糊弄人,她忙向张大夫行礼道谢:“多谢大夫,劳你夜里还走一趟。”
贾雨村也跟着谢了大夫,又客气地请他出去喝茶。
两人走后,薛氏一看到床上的宝钗就气不打一处来,伸出一根指头狠狠地点在宝钗的额头上,低声道:“瞧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都没弄明白,闹出这么一个大笑话,害得我白白担惊受怕好几日。”
宝钗央求道:“娘,我跟你说,等天亮了重新再请个有名气的大夫进来看看吧,如果能请到太医就最好不过了。”
“还太医呢,我看你是糊涂了。”薛氏这几天的心病不药而愈,笑骂道,“你当太医是阿猫阿狗,想请就请的?没点身份他才不搭理你。”
宝钗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还想再求上几句,薛氏不耐烦听她瞎扯,正巧莺儿端着一盅热水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刚灌好的汤婆子。
薛氏先扶着宝钗坐起身,然后把汤婆子塞到她怀里,一面去接热水喂宝钗喝下,一面问莺儿:“宝钗上个月的月事怎么样?”
“挺好的啊,只来了三天就干净了。”莺儿想了想,忽然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这个月忙昏头了,算起来也就是这两日了。”
薛氏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宝钗,宝钗微微张大嘴,然后……然后羞愧地低下了头,连水都不好意思喝了。
剧情这么不靠谱的?盲目信从,过份依赖是会摔跟头的啊。
这时候莺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家姑娘是来了月事,不是新姑爷弄的?
她局促地站着,满脸不安:“太太,这事怨我,大呼小叫的只当姑娘又受了一回伤害,我没想到姑娘流那么多血只是来了小日子。”
“你呀!”薛氏先瞪了莺儿一眼,接着又瞪一眼宝钗,气呼呼地说,“我快被你们主仆俩给气死了!”
大夫从内室出去,刚到了外间又被宋老太太叫住问了几句话,大夫答了,宋老太太微微皱眉。
虽说这门亲事没有大操大办,但有些东西也该注意点的,没想到薛太太一把年纪,办事这么不靠谱。
请客的日子也是事先同薛氏商量过的,她怎么不知道要避开宝钗的小日子?大好的喜日,偏偏遇上这种情况,实在让人有些不愉快,这不是扫儿子的兴么?
关于这一点,宋老太太当真是冤枉薛氏了,她只当宝钗真的有孕,因此哪还用得着特意避什么小日子?
贾雨村付过诊金,并亲自送大夫出去,宋老太太收起心里的不满,进去里间看望宝钗。
薛氏一见了老太太,心中就突突直跳,又羞又愧,忙不迭地道歉:“老太太怎么也来了?都怪宝钗不懂事,把你老人家也给惊动了。原本……迟两日才是呢,上个月家里发生了太多事,她又受了伤,想必因此这才乱了日子。”
宋老太太想起宝钗刚来时的那副可怜模样,心里的气不知不觉就散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往后生下来的孩子铁定是儿子的种。毕竟薛家人住进来前前后后还不足一个月,万一前头有点什么,那才真的说不清呢。
老太太笑容亲切,走到床前问宝钗感觉怎么样了。
宝钗看见宋老太太头上素着,只虚虚地挽了个髻,料想也是很匆忙地赶过来的。她心里非常不好意思,红着脸乖巧回道:“多谢老太太关心,我没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确定不曾怀孕后,小腹的疼痛也变成了正常的能忍受的痛经,不再是流产那样死去活来的疼法了。
薛氏笑着再次道歉:“劳累老太太跑这一趟,是她不懂事,往后还得你老人家多教教她呢。”她是发自真心的高兴呀,女儿肚里少了那么一块肉,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她恨不能喝上两杯庆祝一下。
宋老太太摆摆手:“她还小呢,还不到二十岁,能经过多少事?”说完,又摸了摸宝钗的手心,“手心有些凉,入了秋,要注意着增添衣裳,这几日你就别起身了,好好在床上躺着。”
薛氏嘴角的笑一直没断过,她上前扶着宋老太太,劝道:“有丫头伺候着呢,老太太,我扶您回去歇息?”
宝钗:“夜深了,老太太快去歇着吧,今晚是我不好,明早再去请罪。”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见外。”老太太说完,便和薛氏一起出去了。
范娇杏今晚的心情可谓大起大落,先是恨得咬牙切齿,后来见西厢闹起来了,她便凑到窗户边偷看,笑得幸灾乐祸。
大夫走了,西厢里慢慢地安静下来,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范娇杏这才依依不舍地从窗前离开,走到桌旁坐下来。
范娇杏嘲讽道:“真是不吉利呀,才进门头一日就闹腾成这样,连大夫都请进来了。”
秋月垂着头抿了抿嘴,夫人的嘴巴向来难听,她也是见惯不怪了。
“倒杯茶给我。”范娇杏扫了秋月一眼,这丫头就是比不上春花,若换成春花在这里,一定会跟她一唱一和地说上好些风凉话,别提多痛快了。
现在少了一个人捧场,欢喜也减了半,真没劲。
秋月抬起头,劝她:“这么晚了还喝茶,一会儿夜里又该睡不着了,不如倒盏蜜水来?”
“算了算了,不喝了。”范娇杏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回到床上躺下来。即使没喝茶,也没感觉到困意,范娇杏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才头昏脑涨地睡过去。
贾雨村送走大夫,回到西厢,莺儿安顿好宝钗正要出来,见到老爷,她吓得如同受惊的兔子,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贾雨村淡淡道:“下去吧。”
“是。”莺儿低眉顺眼,飞快地溜了出去。
宝钗靠坐在床头,神情很失落。
她正在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书里的剧情真是靠不住啊,哪有什么遗腹子,狗屁都没有!看来,一味指望原书剧情是不行的,传说中那个很争气的儿子没了,她的养老保障也没了,将来过得如何还得依靠自己。
想起贾雨村之前同她说的那句话,如果她不愿意出去,他就养她一辈子,这个提议真好啊,刚失去一个儿子,现在又多出来一个丈夫,虽然是假的,也足以让人心里感到安慰。
是时候和贾雨村好好培养一下关系了,无论如何,养老保险是不能得罪的。
正想着,贾雨村施施然地进来了,宝钗连忙往里挪了挪,拍拍身侧的空地,讨好地说:“老爷也累了吧?快来歇着。”
贾雨村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喜怒难辩,他脱掉外袍,在床外侧躺下来,不言不语。
宝钗咬了咬唇,跟着躺下来,轻声道:“今晚折腾成这样,是我不好。”
半晌,贾雨村才从鼻子里唔了一声,宝钗见他反应冷淡,只当他还在生气。也是,换成自己,自己也要生气的,想着古时候的男人都忌讳和来月事的女子同床,于是她又坐起来。
“我身上不方便,我还是去榻上睡吧。”刚才莺儿又送了两床被子过来,垫一床,盖一床,足够她在榻上舒适地过一夜了。
“睡觉。”贾雨村拧起眉头,伸长手臂把锦帐放了下来。
“……”这是不许她动来动去的意思?宝钗不再多说,乖乖地躺下来闭上眼休息。
宝钗今天很累,晚上又折腾了这么一阵子,几乎是秒睡,不出片刻就进了梦乡。
贾雨村听着她轻浅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他微微侧头,看向宝钗,她身上的薄袄仍然没脱,被子拉到了下巴处,遮得严严实实的,从侧面只能看到一小截纤细雪白的颈部。
出神的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又盯着帐顶想了一回事情,然后才闭上眼慢慢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