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新买的这处地方共有三进,院落宽大,房屋众多,重新添置一批家具摆放整齐,看起来就更加舒适明亮,与之前住的那处又旧又破又小的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宋老太太照例住在正房,范娇杏则占了东厢,刘姨娘和秋姨娘全部搬到正房后面的后罩房里去了。正房两边有东西耳房各四间,西面拔出一间给玉欢和玉喜住,东面的四间则给薛氏和香菱住着。
西厢收拾得整齐干净,各色物品全都是新的,红彤彤的一片,只等明日礼成了便是宝钗的新窝,所以现在她还跟着薛氏住在东耳房这里。
次日一早,刚到五更,宝钗便被摇醒了,起来梳妆打扮,换上喜服,搭好盖头,然后坐在床上等着。
不一会儿,贾雨村过来了。
他穿着一身降红绣祥云锦袍,玉簪束发,脚下踏着一双大红厚底靴。看得出,他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容貌更显俊美。
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缓缓走来,步伐大而有力,薛氏见了他这副内敛沉稳的模样,心里便喜欢得很,忍不住想,这样的看起来才可靠,值得女儿托付终身。
“好了吗?好了我们就过去,娘已经在等着了。”贾雨村先扫了一眼宝钗,宝钗正垂着头坐在床上,他便把目光看向薛氏。
“好了好了。”薛氏笑着,和莺儿一左一右扶着宝钗,跟在贾雨村身后往正房而去。
贾雨村和薛家在京城都没什么亲戚,贾雨村好歹还能请来两位好友,薛氏真是让她想也想不出能请谁,就算想要大操大办,只怕稀稀拉拉的来客也撑不起这份热闹。
因为大皇子的原因,薛氏主张一切仪式从俭,况且自家没房子,迎亲这一套自然应该省略,只要一对新人去给宋老太太磕个头便算礼成了。
宝钗的脚刚一跨出屋子,院子里便开始响起热闹的吹打喜乐,听起来就很喜庆。再从盖头下面一扫,庭院里摆着三张酒席,上面搭着红色的桌布,看起来挺像模像样的。
薛氏已经很满意了,几乎是半架半推着宝钗一路来到正房,宋老太太穿着一身新衣,笑吟吟地坐在上首,等两人跪在地上磕完头,老太太拿出两个红封,一人给了一个,勉力道:“往后好好过日子,早些开枝散叶。”
说完,又递来一个小小的红色锦盒,莺儿赶紧上前帮忙接了。
范娇杏也在,就站在老太太的身边,她虽然是填房,可娶进来的这个是平妻,和她平起平坐,不用特意给她磕头,就算行礼那也是平礼。
她眼红地看着那个锦盒,知道那里头就装着另一支玉镯子,心里又酸又恨,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个笑来。
好在,大家关注的重点全在新人身上,倒是没人理会她。
给宋老太太磕完头,宝钗就被人扶着送回了西厢。
西厢往后就是宝钗的住所,和范娇杏住的东厢相对而望,中间隔着一个宽阔的庭院,左右角各移种着一颗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树,院中还有好些盆栽花卉。
西厢里头的规格布置皆是按照东厢来的,各色红木家具,梨花木架子床,床上摆着红色绣鸳鸯对枕,宝钗坐在簇新的红色锦褥上面只感觉软绵绵的,非常舒服。
把新人送进屋后,双福在门口禀报说钱大人来了,贾雨村赶紧出去招呼,留下薛氏和莺儿陪伴宝钗,没过多久,玉欢过来请薛太太入席。
前院的书房里摆了一桌上等席面,来客只有陈友佲与钱清安两位,由贾雨村陪着,后院的庭院里摆着三桌席面,一桌是给宋老太太、范娇杏以及薛氏和香菱坐的,另外两桌则坐着两位姨娘与几个大丫头,厨房那边又摆了两桌给小厮下人们吃喝,也沾沾喜气。
席面上的酒菜很丰富美味,三十两银子一桌从东福来酒楼叫的,范娇杏想不到老爷如此大手笔,再回想一番宝钗身上那件精美的喜服,这让她心里如何不堵?
范娇杏挤不出一丝笑,她感觉自己的脸皮都快要绷僵住了,不横眉冷对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了,好不容易忍耐到酒席过半,便借口更衣回了自己的屋子。
范娇杏一回到东厢,脸色一垮,小声咒骂了几句,进去里间,把床上的枕头狠狠摔了两回才算略微出了些气。
跟着进来伺候的秋月捡起地上的枕头拍了拍,低声劝道:“夫人消消气,外头还在摆席呢。”
“我能不知道?”范娇杏白了她一眼,要不是顾忌着老太太也在外面坐席,她早就要摔杯子的。
范娇杏这一更衣就去了很久,宋老太太心里有些不快,当时也没说什么。薛氏只管笑吟吟地拉着宋老太太说话,才不管范夫人回不回来,不回来才好呢,大家更自在些。
一顿席面用了一个多时辰,期间莺儿从外面端进来一小碗鸡汤细面,宝钗吃下后,问她:“外头要热闹到什么时候?”
院子里欢声笑语,吹吹打打,她就算呆在屋子里也一直被吵得耳根不清净。
莺儿答道:“还早呢,晚上还有一席。”
宝钗震惊了:“晚上还有?”她叹了口气,还是后世好啊,亲朋好友们只吃一顿饭就可以散伙,多么方便简洁。
宝钗吃完面,让莺儿把她未完工的络子找出来,傻坐太无聊,与其这么干耗一天,还不如赚钱呢。
莺儿不动,哭笑不得地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姑娘还操心这个。况且从今日起,您每月的月钱也该比照着范夫人的发了,往后少辛苦,享享福吧。”
享什么福?薛蟠还在坐牢呢,以薛氏的性子,必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牢里吃苦的。万一哪天遇上大赦,却又拿不出赎罪银两,薛氏还不得把眼睛哭瞎?
宝钗的东西都是莺儿收拾整理的,她自己还是头一回进西厢,连柜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她拿莺儿没办法,只好道:“那我躺下歇一会儿。”
“不行不行,外头还在吃酒,新娘子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这让人看见了像什么话。”莺儿搬来一个小板凳,放在床边,坐下来,捧着脸道,“我陪姑娘说说话吧,先忍一忍,等大家都去午歇了,你再悄悄躺一会儿。”
宝钗:“……”就这么傻不拉叽地坐一整天,感觉腰要断了啊,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其实是一个孕妇?
中午的酒席散了后,薛氏进来看宝钗,她在席上喝了好几杯,脸都喝红了,见宝钗乖乖地坐着不动,才满意地由香菱扶着回去休息了。
宋老太太回到正院,玉欢上茶,老太太捧着茶杯问:“前头如何了?”
玉欢和玉喜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顿了顿,玉欢笑着说:“老太太不必担心,想必夫人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
想起半路离席的范娇杏,老太太眉头一皱:“她也太小家子气了,丝毫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躲在屋里不出来,哪里还管外面的事情?幸好薛太太明事理,大方不与她计较。玉欢,你去前头瞧瞧,吃了这么久的酒席,只怕老爷那一桌的酒菜早就冷了,让厨房重新做几样热菜送过去,酒也要热热的才好。”
玉欢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宋老太太对着茶杯长长叹气,自言自语道:“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老爷说的话还允许她打个折扣不成?真是上不得台面。”
宋老太太当年也是小妾出身,因为长寿,一个个地送走主母与其他姨娘姐妹,现在只剩下她一家独大。
当年家里的主母在时,不论丈夫迎回多少个小妾,她都是端庄大方,含笑接纳,这才是一家主母的胸襟与气度。
玉喜上前一步,关切地问老太太要不要进去歇一会儿。
宋老太太眼皮子一抬,对着玉喜念叨起来:“不是我看不上她,细论起来,我的出身和她也差不多。只是,她的眼界太窄,心眼只有针尖那么大,气量只有手指那么宽。做夫人的,怎么能同小妾一般只顾着争男人的宠呢?她身上责任重大,要和睦家宅,尽量多开枝散叶,让家里的人丁越来越兴旺。这个道理,你们看看我就知道了。”
“要是我当年的主母也似她一般,这会儿贾家早就死绝了,还是我生下来的这个独苗苗支撑着门户呢。”
“老太太福气好,老爷孝顺又能干,将来再多生几个孩子,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玉喜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只奉承她。
宋老太太闻言,果真笑起来:“原先我也是有些嫌弃宝钗是再婚的,可是儿子喜欢,我还能说什么呢?你瞧瞧她那身段,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老爷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换成别人家,不知拉了多少个丫头上床了,偏偏他冷冷淡淡,不见对谁上心过。前两年,好不容易得了个孙子,身子骨又弱成那样,养了不到两年就去了,我这心呀疼得厉害。唉,要是娇杏身子结实一点,生出来的孩儿也不会如此了。”
说起范夫人的身子,连玉喜也感到惊奇。
平时好东西吃下不少,养身汤药从没断过,怎么还瘦成那样?前后一样薄,真不知那些吃进嘴里的都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