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拧眉,莺儿这丫头平时看着挺机灵,怎么一问起来才发现她竟然木木的?
薛氏懒得再多问下去,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异常郑重地叮嘱道:“你是宝钗身边最看重的一个丫头,她好了你才能更好,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你也懂的。主子跟前的事情,不论大小,只要主子没发话,半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不在外头议主子的是非,这几乎是每一个大丫头必备的良好素质,莺儿挺直脊背,满脸严肃,起了个誓:“太太放心,姑娘比我的命还重要呢。若我在外面漏了半个字,就叫我烂了嘴巴,全身长疔。”
薛氏心里很满意,想了想,又将宝钗要和贾大人成亲的事悄悄告诉了,莺儿一听,满脸都是笑,真心替自家姑娘感到高兴。
“太太,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瞧着,这么多来来去去的亲戚里头,也就贾大人有情有义了。”
“可不是么。”薛氏笑眯了眼,“虽说他不是头婚,可宝钗也是再嫁的身份,就算有范夫人在,宝钗嫁过来就是平妻,也碍不着什么。就是有一样,你得仔细盯着。”
莺儿顿时有些紧张,薛氏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也知道,宝钗从小念书,大道理装了一肚子。都说好女不嫁二夫,可那也得分什么情况,像宝玉这样的,怎么配让人替他守节一辈子?我一片好心肠,只怕宝钗不能理解,我刚才劝了劝,她不大听得进去,满口反对,还想着要找贾大人说一说,好把这门亲事给推了。”
莺儿微微张了张嘴,嘀咕起来:“这么好的亲事,怎么能说推就推呢?”
“正是,贾大人两榜进士出身,满身学问,人又仁义,不介意宝钗的过往,真心娶她,这样好的人选上哪里去找?所以,我要你把宝钗看紧了,千万别给她钻了空子,真要扑到贾大人跟前胡言乱语,我们不仅失信于人,只怕往后再没脸面见贾大人了。你明白这事的重要性?”
“明白明白,太太只管放心。”莺儿眼神坚定,满口保证,“我一定牢牢守着姑娘,寸步不离!”
当晚,宝钗还躺在床上琢磨着,如何才能把贾雨村叫出来说上几句悄悄话,却不知薛氏和莺儿已经商量好对策了。
次日,用过早饭就准备搬家,院子里人来人往,主子们坐上小轿先到了新居,贾雨村则忙着指挥下人们热火朝天地搬抬各种行李箱子。
等全部安置妥当,已经午时,各屋各自用饭,然后是午歇,而贾雨村连午歇都顾不上就又出门忙去了。
宝钗一直没找到机会,好不容易熬到天晚,薛氏突然冒出来,手里拿着还带着丝墨香的新出炉的婚契给她看。
薛氏高兴得眉开眼笑,喜滋滋地说:“女儿,你瞧,现在你就是他们贾家的人了。”
宝钗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被气死:“不是说还要过礼的吗?怎么这样快?”
“哎,”薛氏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接着又教训宝钗,“那时大皇子只当你已经是贾大人的人了,所以才能轻飘飘地放过,不赶紧把婚书补上,难道等着大皇子来找碴?还是贾大人能干,好歹也做了好些年的官,补办得这样快。在这种节骨眼上,你就别讲究那些冗长的琐碎礼节了,难道要满大街敲锣打鼓,四处张扬么?我是你娘,有我出面就够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宝钗心里憋着气,想把婚书拿过来细细看一看,薛氏正防着她呢,生怕女儿脑子转不过弯,万一把婚书撕了怎么办?
她只把婚书在宝钗眼前晃了晃,等宝钗看清上面的人名的确是自己和贾雨村时,薛氏就赶紧收回去,宝贝似地揣进怀里:“虽然没时间慢慢地把三书六礼行起来,明天还是要摆酒请客的,你事情也多,婚书就放我这里,我会好好收着的,丢不了。”
宝钗赌气般地躺到床上,面朝里,不理她了。
薛氏也不介意,还乐呵呵地说:“多歇歇也好,养足精神,明天才漂亮呢!”
……
打听到贾雨村刚搬了新家,与他交好的陈佑名正吩咐仆人备一份乔迁贺礼,随后又收到了一张请贴。
贾雨村下的贴子,请他来喝乔迁酒之外,也提了提自己新娶的平妻之事。
陈佑名替他感到高兴,时下的男人都讲究三妻四妾,况且在商人里头娶平妻也不算罕见,因此,陈佑名赶紧写了回贴,说明日一定亲自来贺喜,又吩咐仆人将贺礼多备一份。
贾雨村在京城没有亲戚,自从没了官身,身边的朋友倒自动自发地清理了一大波,把那些势利眼、捧高踩低的人全部剔除之后,他便打算只请陈佑名和钱清安两人。
钱清安无论如何也得亲自走一趟的,他让夫人重重地备一份厚礼,钱夫人还有些不明白,疑惑地问:“就算贾府是双喜临门,也没必要备如此厚重的礼,砍一半下来,拿出去也很体面了。”
钱夫人只当贾雨村是自家老爷的一个普通幕僚,再加上她本身瞧不起娶平妻的行为,因此便有些看不过眼,多嘴说了一句。
钱清安皱眉,低声斥道:“我自有主意,你不必多问,照我说的办就是了。”
贾雨村实际上是替四皇子办事,不过是挂名在自己府上而已,就连他的月钱也是四皇子出的,钱清安早就当他是同僚,又佩服对方才华横溢,两人一见如故,交情极速升温。
钱清安为人小心谨慎,守口如瓶,从不将外头的大事拿到后宅来说,他虽然敬重妻子,也很不满她随意干涉自己的决定。
钱夫人见老爷脸色不好看,急忙住口:“我知道了,这就去备礼,备厚厚的礼。”
宝钗本来只是赌气,谁知竟真的睡着了,一觉睡醒,莺儿仿佛影子似地跟着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当天晚上,贾雨村就让下人送来一套极其精致漂亮的喜服和整套首饰。
薛氏喜不自禁,接过来仔细看了,又厚赏了下人,然后对宝钗说:“你瞧,贾大人对你多上心,这套喜服不比前次的差。”
话落,才意识到这话说得很不合适,怎么能在这么喜庆的时候又提起贾宝玉那个糟心的人呢?
一旁的莺儿摇头感慨:“虽然不能大办,可我就觉得喜庆。上一回,别说姑娘委屈,连我也是憋屈的呢。”
做为一个忠心的丫头,她自然渴望能在姑娘成亲时,由自己亲自送进洞房,上一回这个活儿她没捞上,被雪雁给顶替了。
宝钗苦笑,你们哪里是在报恩,这是在合伙报仇啊!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块肉,恩人贾雨村活生生地变成绿毛龟,她就浑身别扭,不自在极了。
薛氏忙笑着转移话题:“好了,不说那些往事了。宝钗,来试试喜服,我瞧着尺寸是刚好的,到底还是试一试最稳妥,若哪里不好我们连夜改一改。”
宝钗不想试,抵不住三个女人在一旁虎视耽耽,几乎是被架着试了一回。
试完喜服,薛氏又夸贾大人有心,送来的喜服这样合身,然后又重重叮嘱莺儿今晚好好守夜,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香菱比较感性,看着这一幕,眼圈红红,几乎快要喜极而泣。
姑娘的命苦啊,要她说,这命比自己的还苦呢。本来是正正经经地嫁人,阴差阳错之下如同做贼一般见不得人不说,还莫名其妙地守上了活寡,宝玉生死不知,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薛蟠至少还乖乖地呆在牢里呢。
这下好了,姑娘再嫁良人,至于宝玉……就由他去吧,管他是成佛上天还是乞讨要饭。经过这一回,荣国府那些人与薛家再无干系了。
“姑娘,晚上好好歇着,凡事莫多想。姑娘的长相就很有福气,想来这正应在后边,都说先苦后甜,姑娘马上就要过好日子了。”
香菱这话让薛氏听得顺耳极了,她拉着宝钗安慰了几句,然后才带着香菱走了,临走前还给莺儿使眼色,让她盯紧些。
莺儿不负众望,连门都不许宝钗出了,就算自己要出去拿东西,也要把门给锁上才能放心。
宝钗哭笑不得,和她商量:“莺儿,我还有几句话想同贾大人说一说,你去替我请他过来一趟。”
“不行不行。”莺儿连连摆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不合规矩,成亲前不可以见面的。”想骗她?没门,她也是很聪明的呢!
宝钗知道,她们这是把自己当成犯人给看管住了。也不知道贾雨村这时候在哪里,新家她连地头都没弄熟悉,又不能大喇喇地跑到范娇杏那里找人。
她只好作罢,压下心底纷杂的思绪,打算编会儿络子,继续自己的赚钱事业,谁知刚到戌时,就硬被莺儿按到床上去了。
莺儿振振有辞:“明天是您的好日子,当我求求您了,今晚就别再做活了,好吗?”
莺儿的眼神充满了浓浓的恨铁不成钢一般的无奈,宝钗有心想说她两句,想了想又算了。
算了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一人也斗不过三个气势汹汹的女人。她就不信了,她们还能拦着自己一辈子都见不到贾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