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宝钗只垂着头不说话,薛氏急了:“你同娘说说心里话,贾大人哪里不好,你这么看不上他?”
虽没深交,贾雨村却帮了她许多回,宝钗怎么可能在背后说恩人的坏话,她也不回答这个问题,抬头问道:“娘是不是忘了范夫人?难道你想让我做妾?”
她娘的品德不至于如此低吧?
“不是妾,”薛氏微笑起来,配上那双哭得微红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喜感,“贾大人说了,是平妻。虽然地低比不上正室,但不需要向正室行妾礼,将来你所生的儿女也是嫡子,这可是有正经婚书的呢!你别拿奴才一般的姨娘小妾来相比。再者,范夫人自己都是个从小妾扶成的填房,又不是原配正室,你怕什么呢?”
宝钗感觉自己是在鸡同鸭讲,重点根本就不是平妻的地位有多么高,她虽然对贾雨村心怀感恩,但也没到以身相许的地步啊。
不论他长得多么好,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她做不到啊。
薛氏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不再持着为娘的身份,只是通知女儿一声就够了。这一回,一定要好好劝劝宝钗,争取让她心甘情愿地嫁过去,将来夫妇之间才能和和美美。
“唉,我知道你心里有结,可是女儿啊,你才十九岁,让娘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么孤独地过一辈子,娘不忍心。但凡有一个身家清白,且还没成亲,对你也上心的男儿,娘就不逼你嫁给贾大人了。可是,有吗?如今我们还认识什么体面人?更何况,你自己清楚,你是成过一次亲的,男方家能不挑这个?”
宝钗仍然不为所动,抿着嘴不言不语。
从小到大树立起来的三观告诉她,做小三是可耻的,不论哪朝哪代,哪怕嫁猪嫁狗也要嫁给没配偶的。
薛氏看得既心疼又生气,女儿油盐不进,造成这一切的还不是自己么?没奈何,她只好道:“娘也不想逼你,可是大皇子他还不肯放手啊。今天大皇子府上送了礼来,贺贾大人喜迎平妻,你瞧瞧,到了这一步,愿不愿意还能由得了我们么?你要是不答应,万一大皇子硬来抢人,贾大人也没立场出面阻拦。到时,只怕我舍了这条老命也救不了你。”
宝钗正想反驳说他敢来那就报官,话未出口才想起这不是现代,这里的皇权大过天,堂堂皇子,想要弄死一个平民百姓实在是太容易了,容易到他甚至不需自己动手,就有大把鹰犬走狗抢着出手,好博皇子的欢心。
她真的就要这样答应了么?
宝钗摸摸自己的小腹,想起了还没出生的遗腹子,昨天她还在心里称贾雨村为救世主,今天就要让人家做接盘侠、冤大头、绿毛龟了吗?
这也太没良心了。
薛氏不依不饶,又哭又求,宝钗叹口气,直截了当地说:“我本来不想说的,是你逼我的。娘,我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薛氏哭声一顿,震惊地看着她,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宝钗平坦的小腹上,她脸上的神情急速变幻,脸色雪白,仿佛宝钗怀的是什么可怕的妖孽似的。
“娘,我知道贾大人是个好人,正因为他是好人,我才不忍心祸害他。”宝钗摇了摇头,“我这辈子没打算嫁人了,等孩子生出来,我只一门心思好好教养他,将来让他给我养老送终。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老了没有依靠。既然大皇子贼心不死,不如……我知道娘舍不得哥哥,贾大人是个好人,娘留在这里他会好好照顾你的,我自己走,走得远远的,我就不信大皇子还能追我到天涯海角不成?”
“你这个傻子!”薛氏痛苦极了,为什么偏偏要在看到一点点曙光的时候,出现这种变故呢?
“你一个人要走到哪里去!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扛,长相又出众,只怕刚上路就会被坏人给盯上,这等同于去送死啊,你是想让我心疼死?”
薛氏说完,沉默了几息,然后硬起心肠,咬牙低声道:“你肚子一点也没鼓,从宝玉出家的日子算起来,左不过才一个半月,没人看得出来,一定要死死瞒着!女儿啊,我跟你说,外面的日子不是你想象得那么容易的,更况且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与贾大人的亲事,细论起来也是我们吃亏,你年轻又美貌,和宝玉成亲不到半年他就跑了,这会儿我倒庆幸那时嫡姐没有四处派喜贴了,外头的人谁知道你嫁过人?外人不知道,贾大人脸上也多些光彩。他年纪比你大了快一轮,他不亏的,你千万别有心理负担,等生出来,就说是早产了。”
宝钗深吸一口气,没想到她娘看起来无比老实,竟也是一个宅斗的好手,这种馊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你听娘的,哪怕不为了娘,不为了你自己,也该为肚里的孩子想一想,让他跟着你奔波吃苦你就忍心?不如先和贾大人成了亲,将来不管怎么样,只要你不离了他的家门,他就得养着你们母子一辈子。”
每个人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有些人在面对自己的子女遇到大灾难时,她可以降低自己的道德观,即使内心愧疚一世,背负骂名,也只为了能让子女好过一些。
宝钗真想教教她,什么叫十动然拒。
“娘,贾大人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一丝恩情未报,反倒先坑起人来了,这怎么做得出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大皇子我们也的确斗不过,不如这样,你同贾大人再商量一下,把我的情况如实告诉他,我可以独自离京的,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找你,给你养老,孝顺你。”
“不行,断断不行的!”
薛氏心里是有着私心的,不打算将这门亲事只是做戏的话告诉宝钗,只盼着成真了才好呢。她板着脸,异常严肃:“他不介意你是再嫁之身就已经很难得了,再让他帮别人养儿子……你不要这样考验他、刁难他。”
这怎么会是考验呢?感觉两人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宝钗皱眉:“娘!”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出去胡言乱语,或者偷跑的话,你前脚走,后脚我就吊死在这家门口。”薛氏满脸发狠,大有说到做到的架势,“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宝钗头痛极了,薛氏这种老实人有时候固执起来更令人可怕,她不敢刺激薛氏,当下也没再说什么,暗自打算得找个时机去见见贾雨村,把话挑明。
这边薛氏母女俩关在屋子里说了半天的话,另一头,贾雨村去正房见了老太太,说了自己的打算。
宋老太太是标准的夫死从子的老思想,儿子说什么都是对的。当初贾雨村要扶正丫头出身的范娇杏为填房,宋老太太都没反对半个字,更别提对象是宝钗了。
在她看来,宝钗这姑娘有长处,也有短处。
短处就是嫁过人,不过好在成亲时间短,也没留下孩子,长处就是出身好,人又年轻美貌,而且身段极好,腰细胸大屁|股翘,特别是后两项是婆婆挑选儿媳妇时,比脸蛋更看重的部位。
范娇杏亏在小时候吃了太多苦,身体的底子没打好,即便后来过上了主子的生活,也没能把自己养胖一两斤,瘦得像纸片一样。
宋老太太脸上带笑,点了点头,对儿子说:“你自己拿主意,决定了就好。这么说,往后我和薛太太可就要成为亲家了。”
贾雨村罕见的有些难为情,他微微扭开脸:“等搬家后再行礼摆酒请客,这些事情都得娘来操持,辛苦娘了。”
“不辛苦,早些给我添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就好。”宋老太太眼神贼精,一向成熟稳重的儿子难得露出这副模样,她心里也美滋滋的,夫妻俩感情好,再加上宝钗那身材,想必她很快就能重新抱上孙子了。
贾雨村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说要回屋休息了。
宋老太太沉吟着轻声叮嘱了一句:“娇杏平时也孝顺我,你好好同她讲,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后宅和睦才是兴家常盛之道呢。”
“儿子知道,儿子先告退了。”
贾雨村回到东厢房,范娇杏欢天喜地迎上来忙着伺候。
“天晚了,叫人摆饭吧。”贾雨村道。
范娇杏迟疑地问:“老爷不陪着老太太用么?”
“不了,今晚就在这屋里用。”
范娇杏不再多说,赶紧吩咐秋月摆饭。用过饭,两人换到炕上对坐着喝茶,范娇杏一想起大皇子也主动送礼来示好,她就感到一阵阵的与有荣焉,正打算问上一两句,贾雨村开口了。
“今天你也瞧见了,大皇子府上送礼来了。”
“老爷在外头的事情我不懂,但我也知道老爷满身才华,将来必定大有所为。”范娇杏止不住的得意洋洋,用手帕掩着嘴轻笑两声,然后将炕桌上的果碟往贾雨村面前推了推。
贾雨村对这类女人才喜欢的小零嘴没有兴趣,碰也不碰,他沉吟了一下,然后才从昨天讲起,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讲给范娇杏听。
范娇杏听完,整个人呆呆的,手里一直捏着的帕子落在炕桌上而不自知。
贾雨村捡起来,递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