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贾宝玉和蒋玉涵那点破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秦与川怎么可能不知道内情。
他也理解大皇子对此事的执念,低头思索了一回,不顾朱幽脸色难看,继续说道:“要报此仇,未必非得您亲自上阵。一个已嫁过人的妇人,真让她进了王府,那可真是给她脸面了。那贾雨村不是说自己娶了她做二房么?当初的宝二奶奶如今给别人做二房,传出去旁人笑也要把贾宝玉笑死,这样既不用坏了您的名声,也算报了当初的仇恨。不如,再送份贺礼过去?”
“这样好!”朱幽喜得直拍巴掌,“贾宝玉出了家,还想有女人替他守节?想得美!还是先生高明。”
秦与川微笑不语,朝门外的下人使了个眼色,片刻后领进来两个袅娜娉婷的美人,朱幽一见就爱上了,赶紧吩咐秦与川去准备贺礼,自己则与美人喝酒玩乐。
大皇子府上的下人来送贺礼时,贾雨村并不在家,双福也跟着他出去了,小厮双寿不敢擅自作主,恭敬的把人请进来坐下喝茶,然后飞跑进去禀报范娇杏。
范娇杏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接连问了两遍:“王府送礼来了?你没看错吧?真是大皇子府上的人么?”
以前老爷作官时,与几位皇子的来住并不密切,这会儿大皇子的人主动上门送礼,这让范娇杏既感到自豪又有些惶恐。
“快,快去把老爷找回来!”她连声喊着,生怕怠慢了贵人,影响了自家老爷与大皇子之间的关系。
双寿抬头瞅了她一眼,夫人不清楚他还是清楚的,老爷一向忌讳与这些闹腾得最厉害的皇子们接触过密,免得惹来圣上的猜疑。
双寿进来讨示下,因为他只是一个下人,没有主子的发话,不知道应不应该收下,要不要回礼。看起来,夫人也拿不出一个好主意。
“老爷在外头办正事,不喜人打搅的,况且大皇子府与我们一向没什么交情,何必急眉赤眼地找老爷回来呢?”
“你说的也对。”范娇杏在地上拉磨似地转了两圈,“那先把礼收了,人家好心送上门,你不收岂不是显得看不起人么?再拿个大红封赏他,客客气气地送出去。你就说,等老爷回家一定会禀明的,让他多多体谅一下。记得说话时尊重些,客气些。”
双寿去了,收下礼,拿个大红封赏了来人,再恭敬有礼地送他出去,然后再进来向范娇杏回复。
范娇杏连喝两盏茶才稍微冷静下来,见到双寿进来,便好奇地问了一句:“送的是些什么礼?礼单拿来我瞧瞧。”
双寿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一时不言语。
范娇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讪笑两声:“我不是打听老爷在外头的事,外头的事我哪里听得懂呢?只是大皇子一向与我们关系冷淡,怎么突然之间跑来示好?我也不看礼单了,你只大概说说这是个什么缘故,是冲着什么?难道是打听到我们要搬家,特意来送暖屋礼的么?”
双寿闷不吭声,跪下就磕头:“小的不敢说,夫人还是问老爷吧。”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范娇杏撇撇嘴,挥着手帕喊他退下。
贾雨村身边就两个小厮,双福是最受重用的,书房重地只有他才能自由出入,双寿则不行,老爷叫了才能进去。
范娇杏晓得贾雨村的规矩,最厌恶贴身小厮在外面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别说是自己问了,只怕老太太来了双寿也是不敢漏一个字的。
因此,范娇杏心里也不是很生气,只喜滋滋地想着,等老爷回来了,自己一定要找个机会打听一下,那毕竟是皇子啊,多少人四处巴结都攀不上呢!
范娇杏眼巴巴地等着,心里火烧火燎一般,待到天晚,贾雨村才从外面回来。
“老爷回来了,累不累?饿不饿?一会儿就要摆晚饭了,要不要先拿碟点心垫一垫?”范娇杏赶紧迎上去,关怀备至。
“不用了,新家打扫得差不多了,后天我们就搬。”
贾雨村脸上带着倦容,还没洗脸,也没换衣裳,更还没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范娇杏立刻拿来一身家常袍子给他换,贾雨村喊泡一盏浓浓的茶来,他要提提神。
范娇杏急忙扭头吩咐秋月快去泡浓茶,等吩咐完一回头,发现老爷已经把袍子穿在身上了。范娇杏个头太矮,就算想替老爷整理衣领也够不着,于是,她伸出手帮忙系腰带,一面又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闲话般地提起来:“今天大皇子府上送礼来了,本来要派小厮去找你回来的,又怕耽误了你的正事……”
“大皇子府上?什么礼?”贾雨村浓眉紧皱,心里预感不妙。
范娇杏帮着系腰带的动作非常轻柔,又故意有些磨磨蹭蹭,贾雨村嫌她太慢,轻轻挥开她的手,自顾自将腰带系好,大步走出去喊双福:“你去找双寿,把今天收的礼单拿来我看。”
双福去了,不多时和双寿一起来了。
双寿跪在地上请罪:“礼单是上午送来的,夫人说包个大红封好好送他们出去,等老爷回来再做处理。刚才小的去了茅厕,才没有及时回禀老爷。”说完,把怀里揣着的礼单交上去。
贾雨村一面接过来,一面随口又问他:“留下什么话没有?你起来吧。”
双寿不敢起来,仍然跪着,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留下口信,贺老爷花开并蒂,鸿案相庄,琴瑟友之,还有一张贴子。”他心里有些发虚,生怕夫人会吵闹起来,因此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贾雨村正在翻看礼单的手一顿,感到一阵阵头疼,大皇子这是要逼着他把这件事情坐实了啊!
他找出礼单下面的贴子,上面不知是由谁操刀的,文采斐然,各种溢美之词砌了一大堆,全是在恭贺他喜迎平妻。
在当下,官家以及高门大户里头迎平妻的事情非常罕见,倒是那些地位低贱的商户们喜欢弄出个“两头大”,大家族或注重名声的礼仪之家非常看不起这种,认为容易造成嫡庶不分,是败坏家风的行为。
贾雨村冷笑一声,朱幽以为这样就能落他的面子了?他若是个注重名声的人,当初也就不会将丫头出身的范娇杏给扶成继室了。
这么一点打击对他来说,如同挠痒痒,他是无所畏惧的,只是薛家人那边……
他将贴子和礼单放在茶几上,伸手慢慢揉着额头,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范娇杏听得脑子发懵,双寿的话她只听懂了花开并蒂四个字,后面的两个则完全不明白。她只以为这是大皇子的客套话语,祝自己和老爷夫妻情深,因此倒把脸给飞红了,暗想,这位大皇子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趁着贾雨村闭眼揉额角的时候,范娇杏悄悄探头去看放在一旁的贴子,上面的字写得真漂亮,可惜她一个也不认得。
贾雨村在脑子里思索了一瞬,缓缓睁开眼,也不说话,屈指在茶几上一下下地敲着,敲得范娇杏心里开始打鼓。
难道老爷发现我偷看贴子了?早知道就不伸这个头了,明知老爷不喜后宅的女人们插手他外头的事情。
范娇杏忐忑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贾雨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拿着礼单和贴子起身往外走:“我先去一下书房。”
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想明白了。
本来打算把朱幽糊弄过去之后,等他倒台,这一切就不足为虑了,况且这事也没几个人知道,到时宝钗不论是再嫁或守着,对她的名声也没什么妨碍。
没想到朱幽却大喇喇派人上门送贺礼,等于把贾雨村架在了火上,就算是做戏现在也得做全套了,不然只怕他还会另借由头来找碴。
范娇杏愣愣地看着贾雨村的背影,以为他是去给大皇子写回贴了,心里又欢喜起来。
贾雨村进了书房,让双福去请薛氏过来。
片刻后,薛氏来了,为了答谢贾雨村昨天对宝钗的出手相助,她一进门就同贾雨村行礼道谢。
贾雨村深吸口气,慎重地向她行了晚辈礼,薛氏见状,心里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贾雨村先请她坐下,然后把朱幽送来的礼单和贴子拿给薛氏看,薛氏看完,拿着贴子的手都在发抖,脸色一片惨白。
“贾大人,大皇子这是什么意思?”薛氏害怕极了,以为大皇子还不肯放手,难道真要把女儿送过去么?
贾雨村满脸歉意,诚恳认错:“原先我在大皇子面前说的那番推脱之语,想必他始终不甘心,非得亲眼见了才肯罢手,也是我的过错,考虑得不够周密,才让他借机发作,我……我这也是没办法了。薛太太,以你之见,现如今怎么处理才好呢?”
贾雨村把问题抛回去,薛氏哪里答得上来,她都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朱幽弄走,从此受尽折磨而死,与其那样,还不如就嫁给贾大人呢!
昨晚,薛氏躺在床上一时没有睡意,就暗暗地琢磨过这件事。
贾宝玉与贾雨村相比,一个幼稚浮躁,一个成熟稳重;一个不学无术,一个是两榜进士;一个遇事只知躲避,出家为僧,一个有担当,从不推诿,有情有义。
闭着眼睛,也知道该选哪个。
薛氏不止一次后悔,如果当初认识贾大人的时候,他还没有成家就好了。
这会儿问题摆在眼前,薛氏脑子里先乱了一阵,然后渐渐平静下来,她看向贾雨村,对方生得一表人材,有学问有风度,怎么看怎么好。
她站起身,神情非常认真:“我只是个后宅妇人,见识浅薄,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让我眼看着宝钗落到大皇子手里,我是死也不甘心的。我知道,我们拖累了贾大人很多,还请贾大人再帮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