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宝钗到了这时候,属于这具身体的一些回忆也开始慢慢地复苏,尽管只是一些片段式的,也并不全面。

薛氏说起那几句话的时候,宝钗身子一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和贾宝玉成亲时的场景。

一顶小轿从荣国府的北边小院抬至宝玉的怡红院,没有鼓乐,没有喜宴,与荣国府交好的人家一个也没请,仅在后院摆了两桌,只坐着荣国府的几位主子。

静悄悄的,仿佛做贼似的,甚至连一般人家迎小妾的热闹程度都赶不上。为了不让贾宝玉起疑,从小伺候宝钗的莺儿都要退一射之地,把扶新娘进喜房的任务交给雪雁来完成。

雪雁是林妹妹的丫头,在这种时候哪里会真心地祝福宝钗呢?就连正主贾宝玉,也满心以为即将和自己成亲的人是林妹妹。

这个李代桃僵的馊主意是王熙凤想出来的,她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唯独漏下宝钗的想法。

做为新娘子,难道宝钗的想法不重要么?

毕竟是女儿家一生中最重要的终身大事,成个亲却变成这样,宝钗此时想来,都忍不住要替原身叫屈。

“娘,王夫人……不是,我是说姨妈,她真的和您是亲姐妹?”宝钗叹气,郁闷地问薛氏。

薛氏也跟着叹气:“怎么不是亲姐妹?只不过她是嫡出的,我是庶出的罢了。不然家里怎么把她嫁进荣国府,我却被许给皇商?”

“……”宝钗无语了,这可真是在坑妹妹啊。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往事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薛氏现在提起荣国府的那些人,神情倒是淡了很多,“前两日宋老太太送的那块料子,给你做了两身新衣裙,明天你就穿着它去。”

宝钗心里迟疑,一是不熟,二则家里正忙着收拾,她这时候出门作客未免有些不太像话。

“要不还是算了吧?就说我不太舒服,推了它。”

“人家一片好意,你还咒自己的身子。”薛氏佯瞪她一眼,“你是不是担心没请范夫人,她会不高兴?放心吧,李家是商户,就算上门来请,范夫人也不会自降身份答应的。至于莺儿那里,好好同范夫人说一声,只出去半日也碍不着什么。

“你每日只闷在屋里做活,长此以往下去,迟早身子要跨,这回就听娘的话,出去玩上半日,只当是放松心情。若李家实在不好玩,你便早些回来,左右离得近,都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呢。”

宝钗被劝得心动了,下意识地摸摸小腹,肚里的这块肉还真是乖,一丁点孕期反应都没有。

秉着劳逸结合,调节孕期心情的想法,宝钗点点头:“那我先去同范夫人讲一声,如果她没有意见,我就让莺儿去给李府回个信。”

宝钗先让莺儿去看看贾雨村在不在东厢,莺儿去了回来说:“范夫人刚刚醒了,贾大人不在。”

宝钗便跟着她一起过去,同范娇杏说了明日出门作客一事。

范娇杏很惊讶:“是谁家请你过去玩?”

“巷子口的李家。这时候大家都正忙着,我也不好意思出门只顾着自己,只是他们府上的二姑娘帮衬了我几次生意,实在不好意思推脱……”宝钗笑着回答。

范娇杏淡淡地哦了一声,心里很不屑。

这条街上就没有大富大贵的人家,连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都没有,就算李家条件稍好些,那在外人眼里也不过是小富而已。

范娇杏很看不上,平日里也不屑和她们来往交际。幸好,老爷又要搬回内城了,很快她就能远离这些平民百姓了。

“你去吧。对了,你们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过两日我们可就要搬了。”范娇杏含笑问道。

那笑容瞧着有些似笑非笑,宝钗也不在意,坦坦荡荡地说:“谢夫人关心,我们哪有什么东西呢?不过是几件衣裳罢了,一早就收拾出来了。”

“倒也是。”范娇杏轻轻叹气,端起茶盏喝茶。

宝钗见她端茶了,抓紧时间说道:“我娘担心我独自出门不方便,想让莺儿跟着我一起去。”

范娇杏抬起头,再次露出惊讶的神色:“她本来就是你的丫头,跟着你也是应该的,不必专门来同我说。”顿了顿,仿佛刚刚想起来般恍然大悟道,“这几日多谢莺儿了,我这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从明日起,她就不必过来了。”

这几天,莺儿帮忙把衣服被褥、花瓶茶具之类的东西全都分门别类地收进箱子里,只剩下一些金银细软未曾收拾,这个范娇杏没打算假手于人,必得亲自来弄,因此便也爽快地放莺儿回去。

宝钗想了想,虽然心里知道应该避嫌,但面上还是要问一声的,便客气地说:“明天我早上过去,中午就回来了,夫人若还缺人帮手,只管来喊我们,反正我呆在屋里也没什么事。”

“这可不敢,你是大家小姐,我哪里敢劳烦你。”

范娇杏回答得更客气,只是听起来怪别扭的,宝钗心宽,也不认真计较。说起来,她变成现在这副境地,若一一计较,那当真是不用活了。

次日,用过早饭,宝钗穿着打扮整齐,就带着莺儿出门作客去了。

说是打扮,不过就是换了一身粉嫩的新衣裙,头上照旧只有薛氏送的那根镀金簪。不过,这料子的花色很配她的年纪,再加上最近饭食好了许多,养得气色红润,看起来娇滴滴水嫩嫩,无比美貌。

主仆俩来到李家门外,莺儿上前通报,稍等了一会儿,李家二姑娘亲自带着丫头出来迎接。

李二姑娘今年只十五岁,性子天真烂漫,被家人宠惯得有些娇憨。

其实,她心底也不是很明白,宝钗在她心里不过是一个勤劳些的肯做手工帮补家计的人,手巧,做出来的东西精致,所以她不介意多买上几样。

可是,这并不值得特意请过来作客。

这是她父亲李老爷的意思,昨天上午,李老爷急匆匆地进后院找到妻子女儿,让她们赶紧下贴子,一定要把人请过来。

他没细说缘由,李太太和二姑娘便以为他是看中对方的手艺了,兴许是想着发展长线生意,毕竟自己家是做布料生意的,同时也做成衣。

家里的吃穿用度全靠那两间铺子,李太太和二姑娘自然不敢轻视,立马送贴子过去,又早早地安排下酒席。

李二姑娘脸上笑意盈盈,主动拉住宝钗的手:“听说你的闺名叫宝钗,要是不介意,我就喊你一声姐姐。”

她的身材稍显圆润,再配上一脸憨笑,宝钗见了就喜欢,笑着回说:“二姑娘客气了,直接喊我名字就好。还没多谢二姑娘的照顾,让我的生意不至于做不下去。来得太仓促,也没备什么好礼,千万别嫌弃。”

跟在后面的莺儿赶紧上前一步,她手里提着六盒老字号点心铺里买来的点心,以及一篮子时令水果。

“呀!”李二姑娘似乎很意外,一面示意自己的丫头赶紧接过来,一面客气道,“来就来了,还拿这些做什么呢?让你破费了。”

“空着手,我可不好意思上门。”

李二姑娘定定地看着宝钗。

她没料到宝钗竟然长得这么好看,性子又大方随和,几句话的功夫,她就从拉手变成亲热地挽住了宝钗的胳膊,微微有些撒娇:“姐姐手这么巧,与其花钱备礼还不如送我一条络子呢。我也不要贵的,最普通的就够了。只要是姐姐亲手做的,即便是普通的款式也比旁人织得更漂亮。”

李二姑娘完全是一副富家小姐的打扮,头上金珠无数,左手腕上戴着两只缠花金镯,右手腕上则是一只水润透亮的玉镯。

她挽住宝钗的时候,这几只镯子明晃晃地露出来,光芒耀眼,刺得宝钗眼前都恍惚了一下。

她笑了笑,幸好早有准备,掏出一个亲手编的如意结递过去,笑眯眯道:“二姑娘不嫌弃就好。”

李二姑娘高兴地接过来,道了谢,拉着她一起进了后院。

李太太老早就等着了,宝钗进去和她见礼,她满脸都是笑,拉着宝钗夸了好几句,坐下后又殷勤地劝喝茶吃点心。

李太太有心交好,李二姑娘又是个单纯的性子,宝钗也不怕和生人说话,这三个女人一时倒挺聊得来。

陪着坐了约小半个时辰,李太太起身,笑着对宝钗说:“今日日头好,我家虽没有小花园,院子里倒摆了好些菊花,不如你们出去赏赏花,走一走?我也该去厨房安排中午的酒席了。”

宝钗赶紧站起来,婉拒道:“不敢劳烦李太太,我也该回去了,今天多谢你们的款待。”

“千万别急着走,好不容易上门,怎么也要留下来用顿饭的。”李太太忙拉住她,满脸真诚,“女儿啊,带宝钗姑娘去院子里转一转,我这就去厨房里看看。”

李二姑娘甜甜一笑,不由分说拉着宝钗就往外面去了。

李家的院子只有两进,分隔成前后院,内宅的院子里摆放着长长两溜的各色盆景,最多的还是要数最应景的菊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宝钗许久没见过鲜花了,当下也觉得有兴致,便顺着李二姑娘的意思,陪她慢慢赏起花来。

刚赏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突然从影壁那里传来脚步声,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的低语声,宝钗愣了愣,回过神来转身就想走,却被李二姑娘一把拉住了。

“不要怕,是我父亲进来了。”

随着李二姑娘话落,影壁那里却走出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赫然正是朱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