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们来这里?我跟你们说,这可是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天理了?”
被称为许神医的老头率先发出质问,一连声地嚷嚷起来。
话音刚落,门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贾雨村微微眯眼,看向门口,最先进来的是一个华服少年,他长相俊美,身材异常瘦削,脸色苍白,几乎看不出血色,整个人显出一种孱弱的俊美感。
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蟒锦袍,贾雨村心里一紧。
当今圣上共有四子,其中以大皇子忠顺王朱幽,以及二皇子北静王朱溶,这两人是最热门的太子人远。
三皇子朱景,去年刚娶了大理寺卿吕久的嫡次女吕明珠为正妃。朱景性格软弱,沉默寡言,在朝堂上也是唯唯诺诺,从不出头冒彩,完全沦为了两位兄长的背景板。
有人说,三皇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也有人说他是在扮猪吃老虎,只等着前头的两位哥哥打得头破血流,他才好捡个便宜呢。
不管怎么说,三皇子不论文治武功都不如他的两个哥哥,岳家也不甚给力,因此,大皇子和二皇子斗得如同乌眼鸡一般,完全没把三皇子放在眼里。
至于最小的四皇子朱瑜,如今京城能想起他的人实在不多。
当年,他的生母黄贵妃在生产时被人所害,喝下一碗加了料的催产汤药,几乎是拼尽性命才把儿子生下来,来不及看上一眼就死在了产床上。
朱瑜因此才刚出生就染上了病根,气息奄奄,虽然经过太医院的竭力拯救,活了下来,可一直长到三岁还是病弱不堪,连路都走不稳,鲜少出来见人。
更可怜的是,在他六岁那年,一直负责诊治他的太医院院使向皇上秘奏,因当年的毒性过于厉害,四皇子至今体内余毒未清,恐怕于子嗣上无指望了。
不能传宗接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比断手断脚更可怕。皇上接受不了自己的小儿子是这样一个废人,看到他病歪歪在杵在自己眼前也觉得糟心,在皇后的劝说下,干脆把人送去京郊的皇家寺庙大光庙栖身,祈求他能日夜沐浴在佛祖的普照之下,兴许能有痊愈的一日。
因着这一条,不仅是皇上,就连其他三位皇子也从未把四皇子放在眼里。
如今已过去了十多年,京城能记得世间还有一位四皇子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贾雨村之所以能从一个照面就猜出对方是四皇子,还是因为其他三位皇子他都见过,只有这位,一直窝居在寺庙,哪怕逢年过节也从不示于人前。
贾雨村正值壮年,耳聪目明,五感敏锐,他的鼻尖闻到了淡淡的檀香的味道,便猜出自己应该身处于某处寺庙。
再加上这件蟒袍,除了四皇子,还能有谁呢?
前世,他虽然后来回了乡下教书,乡下再怎么消息闭塞,也不至于不知道当朝皇上是谁。
今人惊奇的是,后来接替皇位的并不是能干又势力强劲的大皇子或二皇子,也不是被一部人猜测为扮猪吃老虎的三皇子,而是眼前这位孱弱的、看起来命不久矣的朱瑜。
前世朱瑜登基后,尽管后宫佳丽三千,却始终无人怀有身孕,再加上健康堪忧,在位不到五年就死了,临死前从一位皇叔那里过继来一个儿子,指定为太子。
贾雨村对其他三位皇子无感,眼前这位四皇子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君主。他虽然在位时间短,却赏罚分明,知人善任,还颁布了好几项利国利民的政令。
若他的身子骨再强一点,想必又会迎来一个盛世天下。
“主子,这位就是许神医许章了。”为首的侨装护卫毕恭毕敬地禀报道。
那少年微微颔首,也不拘泥于身份,正儿八经地对着许神医行了一个大礼,口里赔罪道:“许先生见谅,请先生过来实在是有不情之请,惊扰了老先生,还请恕罪。”
许章行医多年,走南闯北,虽然性情古怪了些,也不是个没眼色的人。他见过许许多多的豪强权贵,就算对当下的局势并不关心,也能看出眼前这人必定是身份尊贵的。
身为医者,总是存着一份仁心的,他先看了看朱瑜的脸色,再从对方讲话的声音以及鼻息辩出这人的身体状况极不好,必定是病体缠身已久。
“想让我治病,好好的上门来请就是了,何必做出一副强盗的模样。幸亏我身子骨还算好,不然岂不是吓也被吓死了?”许章的语气有些冲,话落才想起自己差一点被汤圆噎死,脸色悻悻的。
朱瑜神情自然,待他非常礼遇,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好言好语地解释道:“护卫们不懂礼数,撞闯了先生,我在这里替他们陪个不是了。先生行踪飘忽难定,天下之大,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们也是太心急了。”
“确实心急了些。”许章哼笑一声,指向贾雨村,“我差点被噎住,幸亏他机灵,把我救了回来,不然任凭你的护卫再能干,也只能替我收尸了。”
许章说完,慎重地向贾雨村道谢,贾雨村立刻回礼:“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朱瑜感叹一声,接着露出一个庆幸的笑容,看向许章,言语十分真诚:“今日有缘,有幸能见先生一面。我这里备好了客房,请先生暂且安歇着,其他的事情明早再说。”
许章见他礼数周到,心里那丝气也消散了,他点点头:“我先声明,这神医的名头可不是我自己取的,世间病症千千万,可不敢保证什么。”
“这是自然的,先生无需多虑。”
两名护卫站出来,恭恭敬敬地请许章下去歇息,许章有些不放心贾雨村,朱瑜温声道:“许先生不必担心,我与他还有些话要讲。”
许章冲贾雨村点点头,这才跟着护卫们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朱瑜、贾雨村以及两名护卫,其他人都退守到门外。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贾雨村总算从记忆深处想起了许神医。
他听说过对方神医的名头,只是一直未见其人。这样说也不太准确,前世做着京兆府尹掌管京城治安的时候,有一桩案子送到他手里,正是这位神医,据说是在小摊上吃东西时被噎死了。
差役们抬来一具冰冷的尸体,贾雨村自然没有细看他那张脸,这事的结果就是摊主承担一部分责任,卖掉家当,赔了一笔银子然后远走他乡。
想到这,贾雨村忍不住在心里唏嘘一声。前世他可没救过对方,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能做成一件好事,还意外结识了四皇子。
朱瑜在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今日连累贾大人了,我敬你一杯,当是赔罪。此处偏远,不如暂歇一晚,明早我派人送贾大人回城?”
贾雨村心中一凛。
难怪前世四皇子能最终争得皇位,世人大概被他的病躯给蒙骗了。他虽然住在庙里,远离朝堂,可对京城的事情却一清二楚,头一回见面,就能准确地认出自己。
贾雨村赶紧深施一礼,恭敬地说:“见过四皇子,给四皇子请安。”
“你倒是聪明。”朱瑜呵呵一笑。
贾雨村音线清朗,气质沉稳,即使面对皇子,虽然态度恭敬却又不谄媚,这令朱瑜对他的印象好了许多。
朱瑜起身,亲手扶他起来:“说起来,我还得多谢贾大人,要不是有你,恐怕我也见不到许先生了。”
朱瑜如此平易近人,让贾雨村心中很感动:“四皇子福泽齐天,世间万物皆相生相克,想必以许先生的本事,明日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承你吉言,过来坐下说话。”
贾雨村并不敢坐,恭敬地站在一旁。
朱瑜也不勉强,温声和他说话。先是说些诗词文章,贾雨村满腹才学,自然对答如流。再说起时局政事,贾雨村稍稍思索,还是将心中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珠瑜在心里点头,这人倒是有真材实学,只可惜当初投奔错了人,上了一条烂船,再好的水手也没用,最终只会淹没在惊涛骇浪里。
“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好好的怎么要辞官?”朱瑜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贾雨村苦笑一声,不便说圣上的是非,只垂着头不答言。
“幸好你退得快,不然宁荣两府的事,你必然脱不了身。”朱瑜轻抚茶盏,声音里含着笑,“不如,你跟着我罢?”
贾雨村震惊得抬起头,等看清四皇子脸上并无玩笑的意思,他跪了下去,眼神坚定:“多谢四皇子赏识,往后必定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贾大人快快请起。”朱瑜脸上笑意更浓,亲自扶他起身。
……
眼看已经卯时了,贾雨村还是没回家,范娇杏把双福叫进来问话。
“上午是你陪着出门的,老爷去了哪里?既不回家也没人来送个信,你是怎么做小厮的?”
范娇杏不高兴的时候,最喜欢眯眼皱眉,过于尖瘦的细长脸显得更加刻薄了。
双福很害怕,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说:“老爷不让小的跟着,至于后来要去哪里,老爷没说。”
范娇杏狠狠瞪了他两眼,吩咐道:“多半是去了陈家,你现在就赶过去,好好伺候老爷,身边没小厮,一会儿喝醉了路上都没人服侍。”
双福磕了个头,等出了屋撒腿就朝外跑。
范娇杏心里稍松,这才有心情吩咐春花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