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也不知道范夫人找宝钗是要为了什么,她始终担着心,一直在女儿屋里等着。
好不容易把宝钗盼回来了,看到她手上的好料子,当即便如贾雨村一般会错了意,笑着说:“范夫人真是好心肠,送这样的料子给你。”
不过是二等绸料,薛氏以往并不会将这样的货色放在眼里,不过比起她们如今穿的,已经算是上等了。
“你想得太多了。”宝钗把料子放下,“范夫人让我给她做衣裳。”
薛氏笑容一顿,几息后又重新笑起来,语重心长地说:“这样也好,我们住在她家,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帮点忙也是应该的。只是,你前些天光顾着编络子,我又管不了你,你没日没夜地苦熬,脸都瘦了一圈,歇歇吧,这件衣裳我来做罢。”
“娘手上不是还有活儿没做完么?”宝钗原本就打算让香菱或莺儿帮忙的,这会儿转念一想,也不知这具身体有没有解锁针线技能。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的。
“我自己来吧,实在不行再找娘帮忙。”宝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一撞,脑子被撞成了一团浆糊,只怕拿针时手还会抖呢。到时娘在一旁看着,多指点一下我。”
薛氏听了既心酸又欣慰,连忙答应:“我来裁衣,到时我先动几针,你在一旁学着,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只当重头再学一次。你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针线活儿也不例外。我看到你做的菊花盘扣了,真是鲜亮,要是两头再各坠一颗珍珠,那就更好看了。”
“娘要是喜欢就拿去吧,不是正好做了新衣么?把这个盘扣缝上去。”
“不必了,还是留着卖钱罢。又不是什么好料子,没得糟蹋了这扣子。”
一旁站着的莺儿倒了盏温水递给宝钗,满脸心疼地说:“姑娘是瘦了好多,原先是圆盘脸,多么有福气啊,现在瘦得让人心疼。”
“果真瘦了么?”宝钗捧着脸感受了一下,心里喜滋滋的,“我摸着倒和原先差不多。”
对女孩子说你瘦了,这绝对是一句最受欢迎的话。当然了,范娇杏这样的特例不在其内。
厨房分来的份例菜实在算不上好,缺荤少油,之前薛氏还时常出钱让李大娘帮忙炖个蛋羹之类的,后来贾雨村嘱咐不许厨房再收她们的钱,薛氏便不好意思多要,宝钗也认为自己已经好了,连这项也给取消了,每日只跟着大家吃普通饭菜。
既然薛氏和莺儿都说自己瘦了,宝钗暗想,这也许就是早孕反应了。
当年,她一位同事在孕早期就是这样的,食量下降,闻不得油腥,易呕贪睡。
对照着自己的情况想了想,食量没有下降,孕吐也没有,油烟味嘛……有一次,李大娘给夫人炖鸡,宝钗闻着就觉得非常香。
贪睡倒是有一点,不过最近常熬夜,白日里常想打瞌睡。
这桩桩件件对照起来,有符合的,也有不符合的,也许是各人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宝钗放宽了心,并不打算现在就将怀孕的事情告诉薛氏,等过了头三个月再说吧,免得她一惊一乍的。
“你们放心吧,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宝钗一边掐着自己细细的腰身,一边低头看着自己鼓鼓的胸脯。
她忍不住心里美滋滋的,像现在这样既瘦又美还胸大,多么完美啊!
想当年,她的胸也是有C的,现在这具身体直奔D去了!也不晓得是天生就这样,还是怀孕后的二次发育,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身材,那真是太幸福了。
“胡说。”薛氏听了很不高兴,看见女儿满脸喜色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原来哪里算胖?正正好呢,总强过那种风一吹就要倒的。”
薛氏护女心切,这句不经意的话却冒犯了两个人。
一个是已经逝去的林黛玉,一个是范娇杏,这两人都属于极瘦的范畴,不过林黛玉瘦得美貌又惹人怜惜,范娇杏则是瘦得快要脱相,毫无美感可言。
宝钗心里怀着一丝对林妹妹的敬畏,没有接这句话,转头和薛氏说起别的。
……
因着这件衣裳是范娇杏要穿的,薛氏见多识广,拍板定下上面的绣花样式,连夜动工开裁。
裁好以后,薛氏把针递给宝钗,鼓励道:“先试试,兴许能想起来呢?”
宝钗深吸一口气,把针捏在手里,感觉就像回到了高考的考场,以玩十字绣的手艺来缝制衣服,就如同初中毕业去参加高考一般,心情非常紧张,半晌都不敢下手。
“试试也不要紧,大不了拆了就是。”薛氏指着要下针的地方,继续鼓励她。
“嗯。”宝钗把这口气慢慢地呼出来,照着薛氏所指的位置下针。
小小一根绣花针,突然变成了马良神笔,第一针落下去,仿佛触动了身体的某个开关,属于这具身体原本的这项技艺瞬间冒出来,顿时有如神助。
一针比一针更顺畅,姿态优美,宝钗的心情愉悦起来,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嘴角含笑。
薛氏感慨极了,眯着眼笑:“都说了我女儿是最聪明的,你们瞧瞧,这哪里还需要我教?”
香菱高兴地说:“姑娘往常除了绣花就是看书,这两样事情做得最多,自然是记得的。”
“可惜现在没有书给姑娘打发时间了。”莺儿有些难过,复又雀跃起来,“要不,同范夫人借上一两本?她好歹也是官太太,话本子总是有的。”
宝钗含笑听着她们闲聊,手上不停,很享受这种畅快淋漓的飞针走线的感觉。
她也是擅做衣裳的人了,兴许将来还能开辟出第二种赚钱方法呢!
香菱先看了眼屋外,见没人来才小声道:“快别去问,我听李大娘说过,范夫人是不识字的。”
宝钗刚缝好一针,闻言便抬起头:“香菱,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学做诗么?等将来有了空闲,我俩一起探讨研究。”
香菱顿时羞得脸飞红,连连摆手:“我只不过刚认识几个字而已,哪里敢说自己会做诗,往后……往后也不想再学了。”
那时,她们还住在荣国府的大观园里,日子富足,生活无忧,才有闲心学这些。更难得的是,太太也不怪她不干正经事,姑娘更是支持的。
像这样的好事,别说她只是一个买来的小妾,换成许多大户人家都未必肯让自家的姑娘学认字,他们祟尚女子无才便是德,比如王熙凤就不识字。
香菱心中感恩,现在条件艰难,她哪能这么不识趣呢?
薛氏深深地看了香菱一眼。
莺儿吃吃笑着,用手半掩着嘴:“这么算起来,范夫人还不如我这个丫头呢,好歹我也认识好些常用的字。”
“快住口,被人听见可不得了。”薛氏轻声训了一句,“你俩去打水来,洗漱了早些歇下。”
莺儿调皮地吐吐舌头,转身和香菱一起去了厨房要水。
烛火昏黄,宝钗娇美的面容在它的映照下,显得越发端庄柔美。
薛氏看着这样的女儿,心里不禁既难过又婉惜。
她的女儿不仅精通琴棋书画,就连女红与管家也是个中翘楚。这样好的姑娘,偏偏被宝玉给耽误了。
宝玉虽然没死,却投奔了佛祖,连累得女儿成了变相的寡妇。
她往后该怎么办?
她才19岁,身边又没孩子,难道就这样守节到老么?
混蛋宝玉怎么配!
在薛氏看来,忠臣不事二君王,烈女不嫁二夫郎,这句话是极对的。可换到她女儿身上,她却舍不得正大好年华的宝钗就这样孤苦一生。
只是,她们现在比当初客居在荣国府时还不如,她去哪里给女儿介绍个好对象呢?
宝钗安静地做衣裳,即便再不介意,也被薛氏专注的眼神给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停下手里的活,微微歪着头问:“娘在看什么?在想什么?不如说出来我们聊会儿?”
薛氏回过神,干笑两声,她哪里敢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没得又惹女儿伤心了。
她突然想起刚才宝钗还是直接喊的香菱的名字,便顺势提道:“难得香菱一心跟着我们,还像往常那般恭敬地伺候我。明明贾老爷都说了要帮她,如果那会儿她肯答应,以贾老爷的为人,想必会送她一份丰厚的盘缠,不仅母女相聚,过得也比跟着我们吃苦强。”
“嗯。”宝钗点头赞同,“香菱性子老实,人也长得好,我哥哥也不知修了几世福,才能遇到她。”
“可不是么。私底下我同她讲过,等将来蟠儿出来了,我就作主把她收成二房。小妾的身份毕竟不体面,况且贾老爷也看重她,将她抬成二房,不仅在贾老爷面前显得我们识趣会做人,我心底也是这么盼着的。之前你那个夏嫂子,真是差点没把人呕死,那就是个搅家精,要不是她天天在家里吵闹,你哥哥能为了躲清净跑出去惹上事么?”
说起薛蟠之前的妻子夏金桂,薛氏的声音都带着一股明显的怒气。
“那可真真是个泼妇,别说蟠儿了,就连我见了她也是怕的。心肠那么坏,还想毒死香菱,结果误把自己给毒死了,活该!”
宝钗柔柔一笑:“那就依娘说的办吧。”
“香菱的性子和为人我是最喜欢的,现在蟠儿没出来,我们也不好四处张扬,我想着,你先把称呼给改了,以后就喊她嫂子罢?等蟠儿出来了,我们再正式摆酒热闹热闹。”
宝钗哪里会不依,当下就答应了:“行,呆会儿我见着她就喊她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