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宝钗笑吟吟地把自己又赚钱了的事告诉薛氏。

她感觉自己棒棒哒。

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二百两的卖身契指日可待,她也不用将这么大的担子压到还未出生的儿子头上。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即使他的父亲让人一言难尽,她还是忍不住想多疼他一点。

薛氏瞪目结舌,半晌后蹭地一下站起来,失声问:“你竟然去外面卖东西了?”

之前女儿编一个络子只挣五文钱,就足够让她心疼的了,如今竟然抛头露面在大街上摆摊,这让她如何能忍?

薛氏从小接受的教导就是女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为生计所迫,私底下接些零活,那也应该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哪里能像乡下那些不讲究的人家,把姑娘当成男人使呢?

“嗯。”宝钗正在兴头上,没能领会到她娘内心的波澜壮阔,不过薛氏一向是关心她的,她也不想让薛氏担心自己,便随意地挥了挥手,“不远,就在后门外边,我也只站了一小会儿。”

前后还没两个小时,比起当年她每天至少四个小时的摆地摊工作量来说,实在是轻松多了。

莺儿见太太脸色不好,偏偏姑娘无知无觉,微微仰起的小脸上满是自豪的神情,她生怕太太会责骂姑娘,赶紧帮腔:“太太只管放心,出门摆摊是我的活儿,往后姑娘只需要在屋里编络子就行了。昨天我也出去了一会儿,只是我没本事,一件也没卖出去,姑娘心里焦急,这才今天陪着。姑娘实在是太厉害了,只那么一小会儿就卖了一两多的银子。”

香菱也怕太太生气,赶紧扶着薛氏的手臂,笑着对莺儿说:“姑娘教了你这一回,你可要用心学,姑娘头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莺儿满脸激动,重重地点头:“怎么招呼客人,怎么推销自己的东西,我差不多都学会了,往后必不让姑娘出去辛苦。”说完,她叹了口气,很感慨地继续道,“姑娘实在是太聪明了,这么会做生意,也是当初老爷教得好。”

薛老爷当年,发现自己的儿子实在是蠢笨,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只好将各项本领悉心教与宝钗。

丫头提起老爷,薛氏神情一怔,没娘的孩子可怜,没爹的孩子更加可怜,家里连支撑门户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也不忍再苛责宝钗,神情怀念起来:“我家老爷是做生意的好手,那时他还在,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要不是蟠儿无能,哪能一步步落败到这田地呢?”

她的眼圈红了,慈爱地看向宝钗:“幸好娘还有你,你把你爹的聪明劲儿倒学了个十足。”

宝钗生怕她会念叨那些古板的旧道理,连忙讨好地冲她笑了笑。

薛氏心里还有点生气,不理女儿,扭过头瞪了一眼莺儿:“你也是姑娘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

莺儿呵呵两声傻笑。

抛头露面和银子相比,肯定银子更重要。姑娘都说了,摆地摊最要紧的就是别抹不开面子,张不开嘴。

“娘。”宝钗扶着薛氏坐下,慢慢同她讲道理,开解她,“在大街上走动的丫头姑娘也多,你那一套思想太老旧……”

薛氏冷笑着打断她的话:“丫头是丫头,其他都是些小户人家的女儿,你能和她们一样吗?”

宝钗听了这话,想也不想就振振有辞地反驳起来:“有什么不一样?我现在还不如别人呢,仔细算起来,我如今也只是一个丫头。”

薛氏呼吸一滞,一时间哑口无言。

宝钗生怕把她气出个好歹,赶紧安抚:“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客源,我们现在一穷二白,要招揽客人只能自己辛苦一点。等迟一些,把附近这些人家都发展成我们的客户了,莺儿也不需要出去摆摊,在家里等着别人上门来请就好。”

薛氏心里闷闷的。

宝钗从小就极孝顺,很听她的话,就连当初与宝玉的亲事,她虽然心里不乐意,却也没说什么,听从自己的安排,静悄悄的作贼般地嫁过去了。

这还是头一回,宝钗这样反驳自己的话。

她低着头,声音没什么起伏:“你作主就好。”

薛氏这副模样,明显就是还在生气,宝钗只能好声好气的继续劝她。

“娘,上午就那么一会儿我就净赚了一两银子,虽然编起来也费功夫,再怎么样,一个月也能挣二三两吧?我记得迎春她们每个月的月例,也只有二两。我现在可比她们强多了!”

一提起荣国府的人和事,薛氏心里一沉。

皇上雷厉风行,火速将宁荣两府抄家,主子们都赶去边塞苦寒之地流放,她想送行都没赶上——那时宝钗还不好,她都自顾不瑕了。

比起被流放的那些人,薛氏深深觉得,女儿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况且她那么能干,就算被困在后院也比别的姑娘强上许多倍。

薛氏在心里把贾雨村又感谢了一回,然后笑着对宝钗说:“我女儿真能干,是娘想岔了,往后你多提醒我。”

宝钗见她还能听得进劝,心里也很高兴,挨着薛氏撒了一回娇。

香菱和莺儿在一旁凑热闹,说了好些吉祥喜庆的话,引得屋里笑声阵阵。

……

春花到厨房提水给夫人泡茶,听见这阵阵笑声,忙躲到一旁听壁角。

听了好一阵,总算弄明白了。

她既不出声询问,也不进去,神情自若去厨房提了水,泡好茶端给范娇杏。

“夫人,我刚刚听见宝钗赚钱了。”

“赚钱?她们能有什么赚钱的法子?你别是听错了吧?”范娇杏一点也不信。就那么四个女人,没房没铺子,刚来时宝钗身上连件外衣都没有,丢人现眼的。

住进来好些天了,也不见她们往日的亲朋好友上门帮衬。在范娇杏眼里,这几人也就比大街上的乞丐要稍微好一些。

“是真的。夫人,你听我说……”春花凑到她耳边,挤眉弄眼地说了一大通。

范娇杏听完,放下茶盏,面色沉沉。

一两银子,听起来并不算多,可是自己身边的这两个大丫头,每人月钱也就四百文。宝钗和莺儿明明是老爷买回来的丫头,不说伺候自己,竟然背地里悄悄赚钱,这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飞快地在心底算了一笔账,照这么看,宝钗一个月就能赚好几两,这可真让她眼红啊。

娇杏从小就给人做丫头,苦惯了的,对于银钱有一种深深的执念。

这个家,向来都是老爷当家,范娇杏虽是继室,也只能每月按时领一份月例而已。自从前些天老爷突然决定要回乡下,范娇杏也算看明白了,这个家是穷了,她生怕回乡后连属于自己的月例也不能按时按数发放,所以性子变得越发小气苛刻。

春花一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热切地骚动着,盼了半天还不见夫人大发雷霆,急忙在一旁添柴架火:“太太,你不可能惯着她们。她们开了后门,当街做买卖呢。这要是传出去,旁人还说这府里没规矩。”

范娇杏关注的重点和旁人不同,她嗤笑一声,满脸嘲讽:“头一回见到喜欢抛头露面的大家闺秀,我也算长了一回见识了。”

话落,心里便觉得很快意,等嘲笑够了才板着脸很正经地问:“这会儿后门关好没有?可别胡乱将外头的人给放进来了。”

春花心里愤愤不平,她是喜欢在背后告状,可让她造谣说宝钗把外人给放进来了,她又没那胆子。

因为自家老爷可不是废物,万一查到她头上,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她抿抿嘴,回说:“还算她们有良心,出去时会关上门。”

“那不就得了?”范娇杏用自己细长的眼睛白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说,“这几日你都在使唤莺儿帮你做事,我也没说什么。”

莺儿是实打实的丫头,春花使唤她,范娇杏才没出声。

宝钗则不然,听老爷的语气,是不把宝钗当下人的,她自然不愿意公然违逆老爷的意思。

春花脸色一红,撅着嘴说:“太太,难道就这么放着不管?如今我们还没什么进项呢。”顿了顿,又帮着出了个主意,“要不然,让宝钗把赚的银子交上来?她的卖身契还在老爷手里,连人都是老爷的,更何况她的银子。”

那句“连人都是老爷的”让范娇杏听得格外不顺耳,心火熊熊燃烧起来。

她紧紧皱着眉头,厉声训斥道:“胡说什么!你也知道卖身契是在老爷手里,又不是在我手里,我能有什么办法?”

冲着春花发了一通脾气后,范娇杏冷笑一声:“我看她是闲得慌了,你去把她叫过来,我有话要讲。”

春花心里暗喜,只当宝钗要倒大霉了,她眯眼笑着应下,如同脚下装了风火轮一般飞快地朝外去了。

薛氏房门半开,春花站在门槛外面,伸手敲了敲门。

薛氏扭头一看,急忙起身,笑吟吟地打招呼:“春花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坐。”

春花从嘴角挤出一个微乎其微的笑,脚下却不动。

这几间屋子,是整座小院里最小、采光也最不好的,当初她们几个丫头都不屑挑选这里。

她看了薛氏一眼,然后微微昂着下巴对薛宝钗说:“夫人让你过去一趟。”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仿佛多站片刻就能脏了她的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