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读大学的时候,为了勤工俭学,摆过大半年地摊。
也许有很多人瞧不上这件事,但对宝钗来说,这大半年的辛劳,几乎将她后面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都挣出来了。
只要你夏天不怕热,冬天不怕风吹寒冷,挑些经济又实用的便宜小东西,顾客也挺多的。
要不是后来市容整顿,她想,自己或许能从摆地摊升华为开商铺呢。
“摆摊啊。”薛宝钗想也不想,肯定地回答,继而开始畅想起来,“找个人流量最多的地方,支一张小摊子,只要我们的东西好,定价合理,不愁没人来问。”
莺儿神情扭捏。
让她出门买东西还行,在大街上摆地摊,她却有些不敢,甚至还有深深的恐惧。
她脸皮薄,万一遇上流氓地痞,那些猥琐的眼神,调戏的话语都能让人羞愤而死。
薛宝钗见她满脸为难,两只手紧张不安地绞在一起,也没逼她,笑吟吟地说:“你没经验,所以会害怕,这没什么要紧。我去吧,你就在家等着我赚了钱买点心给你吃。”
莺儿吓一大跳,急忙说:“使不得,还是我去吧。”比起自己的那点面子,显然姑娘的脸面更加重要。
莺儿爽快地答应了,薛宝钗反而沉吟起来。
时代不同,这里对女人的限制很多,先不说闹市处有没有空位给她摆摊,只怕收保护费的或衙役之类的刁难也不会少。
如果再遇上不正经或不讲道理的人,光凭莺儿一个人也难以应付。
宝钗思索再三,缓缓说:“我看厨房旁边有一个后门,也没上锁,想来平时李大娘她们就是由此门出入的。你说,我们能不能就在后门外边摆个摊子?”
离家这么近,莺儿当然高兴,神情也不勉强了,欢喜地说:“这样好,有个什么事我直接进来,把门一关,谁还能打进来不成?”
两人就这么商量定了,然后各自歇下。
第二天,莺儿把络子交给翠儿,由李大娘作主,当场就给了她报酬。
莺儿留下三文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知道有些少,翠儿千万别嫌弃。”
翠儿不敢收,李大娘也不许,笑着回说:“多大点事,哪里就值得谢了,快拿回去,你们也不容易。”
“收着吧,好歹也能买个肉包子呢。”莺儿不依她,径自放下三文钱,急忙忙地走了。
待她走后,李大娘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扭过头就教训自己的女儿:“你瞧瞧自己,再瞧瞧人家。这络子编得多好看哪,不愧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
翠儿挨了骂,心里便不高兴,嘟着嘴说:“娘也不仔细看看,三条络子两种手法,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
“我难道不知道?”李大娘瞪眼,“不用猜,也知道那两条更精致的一定是宝钗姑娘做的。真是难得了,这样好的出身,前呼后拥的少奶奶也肯放下架子赚这点琐碎银子。”
“宝钗姐姐成亲了?”翠儿不敢相信。
“你没看到她平时挽的都是妇人髻?”
“嘿嘿。”翠儿傻笑,“宝钗姐姐生得美貌,我一见到她就只顾着看她的脸了,谁还特意盯着头发呢。”
“倒也是。她那张脸嫩得能掐出水来,眼睛水汪汪的,薛太太真有福气,能有这样一个女儿,美成那副模样。你要是将来长大了,能有她一半好看,我……”
李大娘的话突然顿住,因为她想起了宝钗的不幸遭遇,便觉得这样的例子并不值得自己的女儿学习。
于是,话音一转,李大娘在翠儿额头上点了一下:“厨房的重活粗活我从来不让你碰,就怕把你的手养糙了,有空多跟宝钗姑娘学一学,练好针线,将来自己受益不说,还能卖成钱,不论嫁到谁家也不敢小瞧你。”
翠儿心里是知道好歹的,连忙应了。
莺儿将得来的十三文钱悉数交给薛宝钗,又小心翼翼地说了缺少的两文钱去了哪里。
宝钗笑着夸她:“你做得对,当初多亏了翠儿给我们线。”说着,拔出两文,笑眯眯地看着莺儿,“你别嫌少,这两文给你买把瓜子吃。”
莺儿并不接,看着自家姑娘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她心里更加高兴,抿嘴笑着说:“我不要。姑娘歇着吧,我先去把衣服洗了,下午没什么事正好出门买线。”
薛宝钗手里捏着钱,去隔壁屋子找薛氏。
薛氏正和香菱做衣裳,见女儿来了,她便问:“是不是编络子编得闷了?起身歇一歇也好,仔细手疼。”
宝钗坐到薛氏身边:“早就编好了。”
薛氏在宝钗身上扫了一圈,问:“怎么没带在身上?”
络子有许多款式及用途,既能做成丝条状系物,也能编成荷包的样式,坠在腰间也算是一道装饰。她如今没本事买好看的金银首饰来打扮女儿,总不能再拦着女儿做这个吧,所以昨天她才没出声阻拦。
“不是给自己用的。”宝钗摊开手心,满脸喜滋滋,“你看,这是昨天编络子赚来的,也有莺儿的一份功劳在里头。”
薛氏看着女儿白白嫩嫩的手心里,躺着十几枚颜色暗沉的铜板,忍不住眼圈红了。
停下针线活儿,从腰间取出一方素色帕子擦了擦眼角,一时哽咽难言。
宝钗只当她是太过欢喜的缘故,兴奋地说:“娘,我也能挣钱的,往后你别再担心了。”
既然说过要养薛氏,自然不能食言。况且,不论在哪里,奉养双亲都是天经地义的。
薛氏闻言更加难受了,忙扭过头,两滴眼泪落下来,迅速沾湿了帕子。
这一刻,她的思想和莺儿同步了,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女儿,现在却要为了十几个铜板这么辛苦。
香菱心里也不好受,连忙打圆场,起身端来茶盏,捧给薛氏:“太太先喝点水。”然后又笑着看向宝钗,“我昨天忙着做针线,竟不知姑娘静悄悄的就做成了一桩生意。”
薛宝钗扬起鹅蛋般的精致小脸,上面盛满了自豪,嘴里却谦虚地说:“这不值什么,你们都在忙,只有我是闲人,总不能混吃等死吧?好歹也要出一份力。”
“等我做完衣裳,也跟着姑娘编络子。”
“你服侍好太太就行了。”
薛氏喝了两口水,等心绪平静下来才转过头,强撑出一个笑脸:“你自己赚的钱,自己收着吧。”
“那也行。”宝钗点点头,把手心的铜板又数了一遍,然后珍惜地放进自己的荷包里。
薛氏看着这一幕,感觉眼泪又要流出来了,忙仰着头连连眨眼,使劲憋回去。
宝钗理了理腰间的荷包,感受着十几个铜板的重量,心里异常满足。
她抬头,笑眯眯地问薛氏:“娘,你借我一点银子呗?目前看来,我感觉络子这门生意值得做下去,只是缺少买线的银子。这十几文显然是不够的,我也不要太多,够买线的就行了,等我卖出去再还给你。”
薛氏哪里会不答应,连忙让香菱把钱袋子拿来:“都在这里,你自己拿吧。”
钱袋子里的碎银块大小不一,宝钗辨不出它们到底有多重,只好从中取了一块中等个头的,问香菱:“这块大约有多少?”
就这么点家当,香菱简直能如数家珍,想也不想就答道:“约摸有一两。”
宝钗再问:“好一点的线怎么卖的?这一块够不够?”
“够的。”香菱肯定地说,“普通的十文钱就能买一卷,再好一些的,也不超过半钱。”
“那好,就这个吧。”宝钗把这块银子收好,开玩笑道,“娘,我借了你一两银子,要不要写个欠条?”
薛氏顿时哭笑不得:“快打住吧,你就算想写,如今也没有纸笔能借给你。”
……
虽说小门小户不像大户人家管得那么严厉,但丫头出门也是要同当家太太禀一声的。
用过午饭,莺儿服侍宝钗睡下后,才走去东厢房。
这个时辰,范娇杏自然也要午歇的,春花和秋月两个丫头轮流当值,今日正好轮到春花。
因老爷不在家,范娇杏便歪在外间的矮榻上闭目休息。
春花在一旁替她打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扇着。天气并不热,只是入秋后蚊虫太多,熏驱蚊草又气味过于浓重,范娇杏并不喜欢,于是指使丫头替她打扇。
慢慢的,范娇杏睡着了,春花扇了一会儿便觉得手酸身困,用手捂着嘴连连打呵欠,眼泪花都出来了。
用手揉了揉眼睛,无意中一转头就看到了正在外边探头探脑的莺儿,春花当即便心里一喜,正愁不能起身走动走动呢。
她放下扇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小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姐姐,”莺儿不敢吵到范夫人睡觉,拉着春花走远几步才讨好地笑着开口,“我想出去买些针头线脑回来,又不敢擅自乱跑,特来请示夫人。”
春花轻声一嗤,微微抬着下巴:“多大点事,不用问太太我就能作主了。你要出去只管去,记得走后门,不许走前门。”
“多谢姐姐,我腿脚很快的,一来一回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莺儿感激地笑着,冲她福了福,转身就要走。
“哎,你等等。”春花叫住她,“这会儿还早呢,你急什么,先替我守着夫人,我去如厕,坐了大半天,坐得人腰都酸了。等我回来了你再出去,顺便帮我带一盒绿豆糕。”
莺儿脸上的笑容一僵,最普通的一盒糕点也要十几文,她如果有私房钱也就罢了,权当是孝敬春花的。只可惜,她身无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