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刚穿过来的时候,正是伤最重、头最痛的时候,再加上被自己竟是丫头的身份给打击了,也就没怎么深想。
每日只安安静静地养病,其他的事情通通抛之脑后。
此时被莺儿无情地揭开,薛宝钗心里一惊,许许多多的疑问全部涌了出来。
比如,当初为什么不是薛氏买下自己?
她们为什么要借住在贾雨村家里,而不回去自己家中呢?
她娘好歹也是鼎鼎有名的“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姨妈,一身的衣着首饰竟然还不如范娇杏!
“姑娘,您别吓我,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莺儿听着呢!”莺儿见宝钗呆呆的,生怕把自家姑娘吓出个好歹。
薛宝钗慢慢回过神,眼神呆滞地问:“那我们……我娘如今有多少钱?”
“总共不到十两。”莺儿回答得小心翼翼。
薛宝钗没有说话,垂着头,突然间感觉万念俱灰。莺儿还在一旁小声唤她,宝钗头也不抬,有气无力地说:“你回屋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莺儿哪里敢走,殷勤地扶着她躺下:“姑娘先睡,等您睡着了我再走。”
宝钗心里烦躁,没好气地说:“有你在我才睡不着呢,快走吧。”说罢挥了挥手。
莺儿犹豫一下,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薛宝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扳着手指头算了又算,除了亲娘要自己奉养以外,听薛氏的口气,似乎还想用银子将薛蟠捞出来。
问题是……钱呢?钱从哪里来?
四个人,总共不到十两的家当,其中两个的身契还握在别人手里,一窝子女人,没房没铺子,又不好抛头露面,这可真是穷途末路了啊。
她翻了个床,单薄粗糙的小床顿时发出难听的吱哑响声,宝钗不敢再动了,暗暗叹了口气,在黑暗中给自己加油打气。
路是人走出来的,钱是赚出来的,只要手脚还在,难道真就听天由命,仗着手上是一副烂牌所以就不努力了么?
这可不是自己的性格。
正在脑海里冥思苦想赚钱的法子,突然灵光一闪,书中的宝二奶奶不是还有一个遗腹子么?据说他非常争气,长大后功成名就,重振了家门。
“兰桂齐芳”这四个字可不是凭白无故地出现的。
薛宝钗蹭地坐起身,眯着眼笑了。
有了这个儿子,顿时感觉自己肩头的重担轻了一大半,她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满脸期待:“你可一定要争气啊,将来我的养老就指望你了。”
旁人能母凭子贵,她也能母债子偿呀。只要辛苦养大儿子的前十几年,将来她就能安安稳稳地呆在家里,做她的老太太,想想都觉得美妙。与将来的好日子相比,眼前这点挫折困顿又算什么呢?
薛宝钗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浑身充满斗志,一双极好看的杏眼在黑暗里煜煜发光。
……
次日一大早,薛宝钗醒了,香菱端着水进来伺候洗漱。
薛氏过来时,宝钗正在自己梳头。
古人的发型挺麻烦的,虽然香菱极力提出要帮忙,还是被宝钗婉拒了。不就是梳髻么?她就不信香菱都能自己梳头,凭什么自己就不行?
她也不弄那些复杂的款式,只把头发紧紧地挽成一股,在脑后团成髻,再用薛氏送的那根梅花簪固定住。
末了,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心里挺自得的,也不是很难么!
薛氏走进来,看了两眼,笑眯眯地说:“我女儿生得好,人又年轻,就算素着脸也比旁人强许多倍。”
“娘,你用过早饭没?”
大概每一个做娘的看着自己的女儿,都是带着滤镜的,薛宝钗自动略过,笑着打招呼。
香菱立刻道:“我这就去厨房拿饭。”
厨房很近,不过隔着几间屋子而已,香菱很快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三碗白粥,一碟咸菜,三个白馒头,这就是她们的早餐份例了。
薛氏拉着宝钗坐下来用饭,又喊香菱一块儿坐着吃,宝钗喝了一口粥,问道:“莺儿呢?我起床时就没见到她,这会儿怎么连早饭也看不到人?”
平时,莺儿就像是宝钗的影子,除非姑娘发话,不然她能全天候的贴身照顾。
尽管有太太发话,允许同桌用饭,香菱心里一面高兴,一面惶恐,坐下时也小心翼翼的,先给太太夹了些咸菜,又给宝钗夹了一点,然后才回答道:“她被春花叫过去帮忙了,也不知是什么事。姑娘放心,莺儿的饭菜我托李大娘在灶上温着呢。”
薛氏闻言,眼神微暗,宝钗也没多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众人继续用饭。
一时饭毕,香菱把碗筷还到厨房去,又泡来两盏茶,一盏递给薛氏,一盏捧给宝钗。
薛氏慢慢喝着,茶味又苦又涩,让人忍不住想皱眉。
这样的粗茶,头一回喝着如同马尿一般,恨不能全部吐出来再好好漱漱口。第二回,感觉如同吃药。等喝到第三回……竟也渐渐地接受了。
不过是茶叶陈旧一些,滋味苦涩一些罢了,聊胜于无,总比喝白水强。
况且,就算是这样的茶叶,仅仅也只有一小罐,清早喝着提提神,中午和晚上还是免了,得省着些才好。
薛宝钗接过茶,并不急着喝,反而略带些羞涩,问道:“这是红茶还是绿茶?性温还是凉?”
毕竟她现在可不同于以往了,能给她养老的争气儿子应该已经在自己肚子里了,还是忌口比较好。
那碟咸菜她本来也不想吃的,不是说咸菜里头都含着大量的二甲基亚硝酸盐么?长期食用容易引起各种病症,更何况那碟咸菜干巴巴的,连香油都没放两滴,要不是白粥和馒头实在太过寡淡,她真的不愿意碰咸菜的。
薛氏无奈地笑了笑:“怎么,连茶叶都分不清了?这是绿茶。”
香菱急忙帮自家姑娘说好话,道:“也不能怪姑娘,毕竟这样的陈茶以往连我们这些下人也不屑喝的,姑娘没见过,自然认不出来。”
“那我不喝了。”薛宝钗放下一口也没碰的茶盏,轻柔地摸了摸小腹,脸上的笑容越发娇羞了,“太凉了,我怕喝了会不舒服。”
她还没谈过恋爱呢,这会儿肚子里就揣上一个了,就算是对着这具身体的亲娘,也有些难以启齿。
薛氏只以为女儿的小日子快要来了,并没有往深处想,便道:“不喝也罢,放在那里我晚些喝。”
这罐粗糙的陈茶对薛氏来说也是金贵的,舍不得浪费。
香菱赶紧重新倒一盏热水过来:“姑娘先喝些热水吧。”
坐着闲话几句,消了消食,薛氏便起身和香菱去隔壁屋继续做剩下的针线活儿。
宝钗有些无聊,屋里连本书都没有,日子难发打发,她慢慢踱到屋门口,等了一会儿不见其他人出来,便试探着出了门口,想去院子里逛一逛。
百无聊赖地对着一株矮冬青发了会儿呆,莺儿从西厢房走出来,见到姑娘站在外边,急忙迎上去:“姑娘怎么出来了?早上的药喝了没?”
“还没,正熬着呢。”宝钗摇摇头,也不知莺儿干什么去了,一双手看起来脏兮兮的,“你还没吃早饭吧?快去洗洗手,我去厨房帮你拿饭菜。”
“这怎么使得。”莺儿举着一双脏手,连连摆手,“姑娘歇着就好,我自己去拿。”
“别啰嗦了,手脏成这样怎么能碰饭菜?你去洗手,我正好也想走一走。”宝钗一面说,一面径自往厨房去了。
莺儿站在原地,感动得无以复加。片刻后,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这才去井边打水洗手。
薛宝钗来到厨房,见到一个系着围裙正在灶上忙碌的妇人,便知这就是掌勺的李大娘了。
“李大娘。”她叫了人,对方回过头后,她又甜甜地笑了笑,“我来拿莺儿的早饭。”
一旁的地上,蹲着一个小丫头,正在那里摘青菜。
宝钗走过去,笑眯眯地问她:“你就是李大娘的女儿,翠儿是吧?可惜我身上没带糖,下回你来我屋里玩,我给你一些钱去买果子吃。”
翠儿喜得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
这位姐姐长得真好看啊,声音也好听,更难得的是这份和善可亲的态度,是翠儿在别人身上没见过的。
李大娘放下手里正在忙的活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说:“难得见小娘子出来,厨房里脏呢,你在门口喊一声,我直接送过去就行了。她一个小丫头,不吃果子,多谢你的好意。”
“大娘,喊我宝钗就好。”什么小娘子,怎么听起来和宝二奶奶这个词一样不顺耳呢?
“宝钗姑娘,”李大娘脸上笑容更甚,“果然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份容貌真是万里挑一了,不仅容貌好,品性更是难得的。”
“大娘夸得我都要脸红了。”薛宝钗客气道。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李大娘一面说,一面将温着的饭菜拿出来,“我替人做了大半辈子活,虽然没见过多少人,前前后后也伺候过好几个主家,那些千金小姐们,比起宝钗姑娘还是差了一大截呢!”
薛宝钗的脸终于被夸得微红起来,她接过饭菜:“多谢大娘一直帮莺儿温着饭菜,她饿了,我先过去了,下回再来找大娘说话。”
“好好。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来找我啊!”李大娘无比热情。
薛宝钗点点头,再次道谢,然后端着托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