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你就像头倔驴!

白鹿沉默了好半天,才倏尔轻轻吐出一小口气,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说的那人是不是她,可我知道,她并不爱我。”

她看起来有点失落。

晏玉书突然觉得意外。

“你怎么知道,她并不爱你?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女人似乎天生就对感情这回事有种莫名的直觉,而白鹿在这份直觉上,又多了几分透彻,她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分析着。

“她若是真的爱上我,应该不会是那样的表现。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要你来我往有来有往的,才能觉出甜蜜来,像我现在这样,太痛苦了。”

她偏过头来,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脸颊,眼神很清亮,看起来明澈又洒脱。“我想了想,也想通了——她并不爱我,而且我也不是她想要的那个模样。”

与其她勉强自己变成画娓要的样子,最后将这份爱在日复一日的伪装与勉强中消磨掉,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连根斩断。

白鹿笑着摇摇头,“情爱这种事勉强不得,既然强求不来,那我只好控制自己。每天都想着不去爱她,每天想着少爱她一点,那总有一天,我就真的可以不去爱她啦!”

感情不能长存,尤其是这种才冒出头来的感情,看似真挚热烈,实则脆弱极了,要是长久收不到反馈,甚至被轻视无视,总有一天会慢慢消散。

洒脱的少女雄赳赳气昂昂,握拳拍了拍自己胸脯,“再说了,天下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我总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一个人身上。我还要去找寻我自己的来历、我的过去,以后说不准还能遇上别的有缘人呢?”

晏玉书不言不语,静静听她说着,眼中明亮的笑意很柔和。

真不愧是他家的姑娘,洒脱又透彻。

他抬手,手指绕上了她的一缕发梢,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盘绕着。

她回头,愣了愣,总觉得这样的举动过于亲密,似乎不大好,于是想将头发抢回来。

他却偏偏又避开她的手,半是威胁半是哄,“你不用去寻找了,我现在就来详细给你讲讲,你的过往……和我们过去的故事。”

该从何讲起?

其实有关于白鹿更早些时候的回忆,晏玉书也说不清楚。

他张了张口,只好三两句话带过,从他们初遇的时候讲起。

“其实你在江湖中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人人都尊称你一声鬼医。你在鬼谷长大,医术通神,可活死人肉白骨,世人只知你叫白青崖……”

晏玉书的声音清而冽,像是炎炎夏日深山处冷澈的涧泉,有着提神醒脑的效用,可白鹿眼前大雾蒙蒙,这道声音落在她耳朵里,渐渐也不觉就恍惚了。

他兀自说着,从遇到郁摇光讲起,讲郁摇光是个大恶的傀儡师大妖怪,她贪图美色掳走了白鹿,而他又将白鹿救了出来;讲梅清渐是个绝世孤高又无情的女道士,他和白鹿在云华宗饱经坎坷,才了解了所有事。

他讲他自己……

晏玉书哂笑自己,“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甚至连人都算不上,是上天垂怜我,把你送来我身边,”他再长长一声叹息,“现在我想做人了,却又有人将你夺走了。”

白鹿怔愣的目光轻轻将他环着,他说了那么多话,描述出了那么多的画面,可是落在她脑海中,却化作虚无的一团影。

灰蒙蒙的影落在濯濯河水里,随之漾开了。

她瞧见的却是别的景象。

正是日将落西山的时候,黄昏的影儿溶溶摇晃,小船在河水中也摇摇晃晃。她看到自己从船舱中走出来,一儿一女两个小娃娃围着她喊娘亲。再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来……

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白鹿渐渐觉得晕眩了,当她神智再稍稍清醒一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躺了下来,脑袋就抵在晏玉书的肩窝里,两个人偎得紧密,在凉凉的夜风中互相汲取到对方身上的暖意。

晏玉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弹,半侧头看她,淡淡笑着,“我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白鹿的眼前迷蒙一片,原本刚才还那么清醒,这会儿却莫名其妙觉得昏昏欲睡。她眯着眼睛看晏玉书,看他一个人成了两个影儿。

“困了?”

白鹿从喉间挤出一声,“嗯……”

晏玉书搂紧她,“那便睡吧,我守着你。”

他丝毫没有带她下了屋顶回房间的意思——一回到房间,两个人就要分居墙两边,他才没有那么傻。

于是白鹿就沉沉睡过去了。

正是睡得迷迷蒙蒙的时候,她又听到脑子里响起来声音。

【白鹿?白鹿?】

白鹿睁开眼睛,眼前白光乍亮,亮得刺眼,教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举目四望,周遭混沌一片,而在这一片混沌的中央,盘腿坐着一个亮白白的人影儿,瞧来似乎庄严肃穆。

人影正注视着她,张口便来数落,【你说说你,这才多大一点儿功夫,你就又被人家给害了。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

白鹿迷迷茫茫,【我……我被谁害了?画娓么?】

书灵恨铁不成钢地眼瞅着一个又灵又俏的姑娘,变成了现如今这个样子,他无奈地摇头,却又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

他的声音近乎蛊惑,【这些都不重要。我把你拉进来,是有别的重要的事要同你讲。】

【我知道你现在很糊涂很迷茫,但无妨,其实你本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人,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你送回你原来的世界。你一旦回去,就立刻能想起所有的事了。】

白鹿又愣住了,她眨眨眼,点点头,【那……好?】

话甫一出口,她的脑海中猛然又冒出了那片黄昏来,天边和水色都被镀上暗黄的釉,光影融融。小船儿上的她不见了,一男一女的小孩子也不见了,那高大挺拔却辨不清面目的男人独自背着手站在船头,孤独地望着落日,顺着长河渐渐离她远了。

白鹿心口一滞,【等会儿!你让我再想想。】

书灵笑呵呵的,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不需要想了。这样吧,你现在给我跪下,喊我三声神仙大人,我就可以把你送回家去。】

【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我就永远把你关在这里。】

【你要是把我永远关在这里,我凭什么按你说的做?哪有神仙是你这个样子的,霸道蛮横还不讲理。再者说,我还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凭什么轻信你?】

书灵盘腿坐着,瞪大了眼,【……】

白鹿也跟着盘腿坐下,偏过了头,【……】

两相幼稚地对峙着。

直到书灵败下阵来,【啧,罢了罢了,你这人从来都不怎么讲道理,我再忍你这一次。你听我讲,你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对你只会有坏处没有好处,不如我现在把你送回去……】

话还没说完,忽地,一声巨响在耳边惊起。

不是书灵的耳边,而是白鹿的耳边,她骤然被惊醒了。

双眼睁得大大的,整个身子被惊得弹起来,却又没能真弹得起来——因为晏玉书正紧紧地抱着她。

原来天已经快大亮了,这正是晨光熹微的时候,听不见鸟鸣也闻不见花香,但隐隐可见已经半攀上云层的日头。

晏玉书抱着白鹿挪了块地方,而他们原来躺着的地方,多了一把硕大的斧子。斧子锋利的边沿砍在了房檐上,琉璃瓦碎成四半,顺着房檐滑落下去,摔到地上又是一响。

白鹿悄悄从晏玉书肩上探出头瞅两眼,便见到一条湿漉黏滑的蛇尾扫了过去,顺着向上是长长的蛇身盘旋着,蛇头正探着向下望,碧森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他们。

还不止是蛇。

几乎大半个不夜天的妖怪都来了。

伺机而动,虎视眈眈。

“黄口小儿,我问问你,你说找到苏君影就能打开城门,可那个女人太过狡猾,我们迟迟抓不到她,难道,我们这生生世世就都要被她关在不夜天中?”

他们长年久月被关在这里,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那时候,每天巴巴地期盼着那个所谓的救世主能回来救他们,就是唯一的盼头;到现在,一切谎言都被揭穿,晏玉书说,只要找到苏君影,就能让她打开城门,他们就能够离开这座城,这是新的盼头。

可迟迟找不到人,无论是被算计的愤怒,还是可以离开的喜悦,都已经淡了下来,他们开始焦躁。

在这众多怨气冲天又焦躁不安的妖怪面前,晏玉书始终气定神闲,他怀抱着小娇妻(并不),“首先你们得找到苏君影,其次你们还必须要能打得过她,最后你们还得想到办法让她打开城门。可你们现在连人都找不到,拿什么去开城门?用嘴里的大话么?”

白鹿看着对面站了一排的奇形怪状的大妖怪,紧张兮兮,扯了扯晏玉书的袖子,小小声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你别刺激他们呀!”

感觉到了主人的紧张与惊恐,霜华剑即刻闪身出来,泛着寒光的剑尖对准了蛇头。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这就像是一个□□,又像是一个挑/衅的信号。

白鹿:“……”

事情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被剑指着的蛇妖恼怒了,长长的蛇尾横扫过来,冲着白鹿而去。

其实晏玉书原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是动动手指头就能挡下来的事情。可在动手指头之前,他的脑子先动了动,这未尝不是个机会,那就赌一把吧——

晏玉书翻身抱住了白鹿,又不动声色地拦住了霜华剑,用自己的身体为白鹿挡下了蛇尾这猛烈的一扫。

湿滑粘腻的蛇尾上修炼出了锐利的鳞片,鳞片几乎是刮蹭着他的皮肉过去的。这么一扫而过,几乎是扒掉他一层皮。

晏玉书向来能忍痛,但也一向会演戏,他沉沉拧着眉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阴影处,唇角却悄然无声地抿起了。

围观的众妖怪见他不还手,就一起攻了上来,五花八门的招式和武器齐齐上阵。

晏玉书却还是不动,他将白鹿牢牢地护着,垂眸凝视着她惊恐又焦急的脸色,眼神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看起来要多深情就有多深情,像是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拿自己的命去换她。

他的唇角渐渐溢出了血丝,神色却坚定。

白鹿这次是真的慌张了,她竭力想要驱使霜华剑,殊不知她的剑早已经被某个人束缚住,半点都动不得。

太阳终于爬过了树梢,阳光普照万物,悠哉悠哉地静静看着大清早这一场闹剧,这一出苦肉计。

白鹿想推开晏玉书却推不开,想驱使霜华剑也使不动,妖怪们在她脑袋顶上撒野放肆,她却无能为力。虽然自己毫发无损,但心里的那份焦灼和怒意,渐渐将她整个人吞噬。

白鹿还来不及暴怒,却见晏玉书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了。

“你不要怕,也不要难过,用我的命换你的命,我很欢喜……”随后他双目一阖,脑袋就砸在了她的肩上,血液顺着涌到了她的脖颈处。

鲜血粘稠又滚烫,爬过了她脖子上寸寸肌肤,她彻底僵住了身子。

白皙的皮肤上,那一道蜿蜒曲折的血痕,像是一条猩红色的小蛇爬过去,白鹿忽地又恍惚了。

小蛇的尾巴轻轻一甩,惊破了黄昏的水面倒影。破碎的倒影之中,男人的脸却愈渐清晰了——

白鹿蓦地瞪大了眼,所有情绪失控般地破闸而出,眼泪也跟着一起涌出来,她冲口惊叫,“晏玉书,晏玉书!”

霜华剑终于冲破了束缚(晏玉书终于松开对霜华剑的禁锢),它高旋到天上,惊起剑气如霜雪,再俯冲下来,艳阳天里惊见雪片大如斗,横扫千军万马,众妖节节败退。

从没有人想过,霜华剑竟然还能发挥出这样的气势;正如他们都不会知道,这是因为白鹿心中实在悲怆极了,内心的悲愤与怒意化作剑气,横扫众妖。

她抱紧了晏玉书,灼烫的泪珠子滴在他的脸上,“是我错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你别死……”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是不是还落下些什么没有想起来?

少女的恸哭声渐渐停息了,晏玉书仍然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却忽而什么动静都感受不到。

他禁不住将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头顶上方不远处,白鹿满脸泪痕,但是那股悲怆的意味早已经消失无踪,正铁青着脸低头看他。

“……”冷漠.jpg

“……”心虚脸。

晏玉书这时候很虚弱,他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虚弱一些。

白鹿将他医好。

白鹿又将他捶了一顿。

一个追一个逃,阳光静好的屋顶上,两个人追追打打,笑笑闹闹。

“你骗我什么不好,你居然敢拿这种事情来骗我!”

“可我要是不这样骗你,说不定你现在还在痴痴爱着画娓——拿原本该给我的那份爱,去爱她。”

白鹿撸起袖子,“好,那这次且先不论,你自己说说,你用苦肉计骗我多少次了?!”

晏玉书避而不答,急转话题,“你昨日和前日都说了,以后还要给我生一儿一女,你说要给我一个家。”

“我没有,你记错了!”

“你说了,我记着呢。”

……

晏玉书生平头一次这么幼稚又放肆,和白鹿两个人在屋顶上你追我逃。这样的相处方式,就像是凡间沉迷于情情爱爱的男男女女一样。

他似乎体会到了凡人说的打情骂俏的快乐,他很喜欢。

只不过——

晏玉书看着背上被捶出来的一块块青青紫紫,眼神不禁意味深长。

打情骂俏这种事情,不能常来,是真的有些疼了。

凡人讲情爱,原来真的很不容易。

入了夜,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白鹿又回到了书灵的混沌幻境,和善而悄然无声地接近他,把他也捶了一顿。

书灵抱头鼠窜。

白鹿在后头追着他,要他跪下喊自己神仙大人……啊不,要叫女王大人!

书灵到底不如晏玉书对白鹿那样好,两个人都跑得筋疲力竭,白鹿还是没能追上他。最后两个人一起瘫坐在地。

书灵表示委屈,【其实你那时候顺着我的意思,回到原本属于你的现实世界,不是正好么?】

白鹿摆摆手,【当然不好。我对象还在这里,哪怕不能陪他白头到老,我也想尽量陪他久一些,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才离开。】

书灵无奈地摇头叹着气,【你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几乎已经把你当做自家人看待。你难道不记得,书中白青崖最后的结局了么?你这样执迷不悟,我怕最后伤人伤己。】

白鹿在面对书灵时,难得正经一次,她正色道:【我既然能选择留下来与他在一起,自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论结局如何,那都是我自己选的路,我的路我自己走。而且,前头的郁摇光和梅清渐背后都有那么多隐情,我不信到最后一点转机都没有!】

劝不动,只好由着她去。

书灵给出评价,【你就像头倔驴!】

白鹿礼尚往来,【客气了,不及你像。】

作者有话要说:白鹿终于恢复啦!

接下来这个单元再最后走一下剧情,应该就可以结束了

下个单元,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甜软小可爱女配,然后男女主度蜜月(?),我再去捋一下细纲看看情节设计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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