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吃尽一嘴狗粮

什么都问不到,白鹿偃旗息鼓。

一转回头,她又对上了一道目光,完完整整地将他们秀恩爱的全过程都瞧在眼里,仔仔细细地盯着好半晌。

还是画娓。

上次是她,上上次是她,这次还是她。

白鹿蓦然就觉得不好意思了——

在现实世界时,小小一间宿舍,总共就四个人,单单就她一个人没对象。剩下三个轮着番儿地在她眼前秀恩爱,让她吃尽了一嘴狗粮。

而到了这里,她终于找到对象了,见天儿地在别人面前秀恩爱,还偏偏就阴差阳错地专可着这一个人祸害,实在是说不大过去。

画娓很好脾气地笑一笑,似乎并不怎么介意有关于吃狗粮的事,反而更多的是好奇,“你们的感情真是好,实在是太让人羡慕了。”

晏玉书自从卸下了那副面具之后,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么客气,他微微一颔首,“谢谢。”

他再稍偏回头,藏起了眼中的笑意。明明心里头已经开心到炸满小烟花,却非要装出淡然又骄矜的样子。

白鹿眼瞅着他这模样,忍不住伸出手肘,在他腰上怼了一下。

让你嘚瑟!

有人秀恩爱,有人吃狗粮,还有人在不夜天中翻翻找找,更有人缠斗不休……恍然之间,一整个天光都过去了。

从前的不夜天,真真是永夜不昼。那时城中人全凭直觉辨别时间,而时日久了,他们便彻底混乱了,日夜颠倒或昼夜不分,渐渐没了作息,也没了一切;而现在,日月分明,日头落下去月亮升上来,这便是一天过去了。

这些习惯了常年深居屋中的妖魔们,终于也有了昼夜之分,晓得天一暗,月渐明,这就是到了要睡觉的时候。

夜渐深了,天上静静挂着一弯残月,抬眼望过去,遥遥又冷清,隐在一层淡淡的薄云之后,影影绰绰。风送着云走,淡云在月亮前拖出了长长的迤逦的丝儿,将断不断,牵牵连连。月亮的光稍稍暗下去,繁星才亮起来,星月争辉,今晚是星星赢了。

白鹿今夜怎么都睡不着,索性推开了窗子,躺在床上张着眼睛看月亮。

从前不觉着稀奇,在不夜天里待了一阵子之后,再看这夜空,才发觉原来它这么美。也不晓得整座城里有多少个人陷入了不眠夜,静静趴在何处仰头望月?

望着望着,困意渐渐袭来,白鹿掩唇打了个哈欠,慢慢阖上眼。

窗子未关,月光静静洒进来,照进来一屋子冷亮的光。在这样的光下,黑影无所遁形,可这时候白鹿已经闭上眼了,它才敢冒出头。

对于苏君影来讲,没有光的地方,不一定没有影子;可但凡是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影子。冷亮的月色之下,影子便显得格外醒目,一扇窗、一张床、一面门都有影子,黑洞洞又规矩方正的影子被投在地上,突地变得不规矩起来。

它动了。

在白鹿不注意的时候,它无限延伸,渐渐蔓上了床沿,到了枕边——枕边安安稳稳搁着霜华剑和盘丝转,它们的主人也睡得安安稳稳。

在黑影攀上霜华剑的那一刹那,它骤然亮了,光芒大盛,强盛的白光硬生生压了月色一头,白鹿瞬间惊起。她慌张转头一看,就瞧见融融黑影已经将盘丝转包裹住,而霜华剑警醒过来,正在奋力抗争。

白鹿赶紧提起剑,一剑生劈下去,缠在盘丝转上的黑影悉数散去,而乌黑圆润的盘丝转毫发无损。她松了口气,赶紧伸手将它拿起来,塞进了怀里。

黑影还不退,且与其说它的目标是白鹿,倒不如说,它是为了霜华剑和盘丝转而来的。

白鹿有点犹疑,想起之前在晏玉书的回忆中看到的,苏君影的确勒令他四处走访寻找宝物法器,只不过连他也不晓得,这究竟是要做什么用的。

所以,苏君影真的是想抢她的法器?

背后突然掀起一阵急风,屋中的怨气一下就涌动起来近乎疯狂,白鹿蓦然间觉得自己被压迫得喘不过气,也不知道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握着剑的手高扬起来,回头正欲劈下去。

黑鹞子一样的身影从窗外掠进来,动作比之鹰爪扑兔还要迅猛狠戾,他一只手带着怒不可遏的力道,猛地狠狠抓下去,黑影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顷刻就被打散了、打碎了。

他这会儿是出乎意料的暴戾,“你抢什么不好,偏偏要抢她!?”

白鹿默默看着晏玉书的侧脸,讪讪地赶紧悄然收剑。

咳,差点亲手砍了她家这位圆脸但清瘦的石头精,真是罪过。

但话说回来,晏玉书的力量是不是真的变得更强大了?比之从前他几次展露真身,她都从没感受到过这种完全被压制得喘不过气的境地。

她不禁看着晏玉书,陷入了沉思。

晏玉书原本正迷糊睡着,梦里临山靠水的地方,他建了一座小小的木屋,有儿有女,秋高气爽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桌前尝鳜鱼肥。

他不常做梦,偶尔做梦也是梦到自己被团团黑影困住,挣脱不得。难得一次梦到这么幸福和乐的景象,却偏偏有人不长眼,非要打扰他。

当霜华剑迸起华光烁烁的时候,他便醒了,从自己的窗子翻出去,又翻进了隔壁的窗子,带着被打搅了梦境的怒意,以及有人要跟他抢人的警惕。

其实比之其他人与妖来讲,晏玉书受到城中怨气的影响还要更多一些,毕竟他自身就是由怨气组成。他只是平日伪装得好。

可偏偏苏君影就是不长眼,抢什么不好,偏偏要跟他抢白鹿。千般苦万般难他都闯过来了,好不容易将这么一点甜攥在掌心里,还真能叫别人抢走了不成?!

晏玉书察觉到了身侧那静静注视的目光,也察觉到了自己这时候的神色一定很暴戾狰狞,他顿了顿,默然无声又不动声色地伸手捂住了白鹿的眼睛,不想叫她看见自己这时候的模样。

两只小手费力地扒下了他的大手,白鹿还作出了一副大哥模样,煞有介事地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吧!从我认定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各式各样的心理准备,当然不会怕你。”

“倒是你,不要总是这么怕我。”

这话落在了耳朵里,仿佛心里头堵塞多年的地方一下子被白鹿用剑斩通了,晏玉书整个人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沉沉枷锁还未被彻底丢下,但他顿觉一身轻。

他松开手,转回头,和白鹿面对着面,满心的欢喜半点儿没表现出来,骄矜一点头,“好。”

“……”白鹿给了他一胳膊肘,“开心就开心,生气就生气,不准学别人那么傲娇!”

晏玉书忽地又不说话了,他也没看白鹿,目光随便停在了屋中某个地方,将所有神思凝在耳朵上,仔仔细细地听着。

犹豫了一下,他终于开口,“你和画娓,是不是关系不错?如果她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白鹿一愣,知道他肯定不会是平白无故问出这句话,恐怕是出了什么事。

她想了想,默默一点头。

“那好吧,画娓被黑影拖走了。还有一些大妖,也被黑影拖走了。”

“你不早说!?”

白鹿慌张从床上惊起,外衣都顾不上穿,左面下床的方向恰巧被晏玉书挡住了,她索性单手撑着窗子,从间翻了出去,徒留下一道细细的小风,旋在晏玉书脸上。

他摸摸鼻子,有点委屈——

其实他本来连管都不想管的,这些妖魔和他有什么干系?但那个画娓,似乎和白鹿关系稍近一些,如果她出了事白鹿会不会难过?

于是他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想不到,被训了。

晏玉书叹了口气,抓起了白鹿的外衣,慢悠悠地起身,跟了过去。

白鹿可比他着急忙慌多了。

画娓的房间距离她并不远,待她急急赶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画娓的一角在长廊拐角一闪而过。

来晚一步,只好咬着牙继续追过去。

融融黑影将画娓的全身都缓缓裹住,将她的手脚捆绑起来,教她挣扎不得;又将她的嘴巴封住,让她求救无门。她心里绝望极了,也怕极了。

好在是晏玉书刚才提醒,这会儿还有个白鹿,在后头急急追着。

白鹿掷出霜华剑,企图让它斩断黑影,但长剑扬起再落下去,黑影瞬间闪躲,剑尖劈在了地面砖上,在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剑愈快,影愈快,每次就是慢那么一步。

白鹿被折腾出了火气,却偏偏还是怎么都追不上。

黑影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像是急于甩掉她,片刻过后,白鹿彻底追不上了。她也不晓得自己是跟着跑到了哪里,整座城这么大,多的是她不知道的地方。

霜华剑也追丢了对方踪影,于空中盘旋一圈,又落回了白鹿身边。

偌大的四四方方一座城,许多人都还未睡着,被这夜里异常的动静吸引过去注意力,却没有一个出来的,都在暗中窥探,明哲保身。

鳞次栉比的房屋错落之间,白鹿身着单衣,提着剑,站在城中某一处房檐之下,转头左看看右看看,茫茫然辨不清方向。

也不知道,画娓究竟是别抓到哪里去了?

还不止是画娓,一些大妖也被那团团黑影抓走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苏君影做的?她究竟要干什么?

忽地,眼前湖蓝色的影子一飘,紧跟着这道影子就落在了她的肩头。白鹿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这是自己的外衣。

再一回头,晏玉书在清越月色映照下,气定神闲,风华灼灼。

他一拽她的手腕,“你跟我来,我大概找到具体的方位了。”

其实对于他来讲,从黑影手底下救出一个画娓,那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情。可他偏偏没有出手,又刻意放慢了脚步,一路跟着过来,想要探查到苏君影的方位。

还真让他找到了。

越过一片片房檐,走到街道将近尽头处,忽地一转,幽深一条小巷。再沿着小巷走下去,原来别有洞天。

眼前骤然就开阔起来,一大片空地之后,是一道拱门,再向后望,是连片的摊铺——

这就是昔日不夜天做交易的集市。从前这是世上最大最繁华的交易集市,车水马龙,人进人出不休;而到了现在,只剩下这些空荡荡的摊铺,连法器也早已经没了踪影。

苏君影就坐在那道拱门下头,她还是那般艳压天下人的风采,即便城里人人都在缉拿她,她却还是半点狼狈都没有,仍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石榴色的长裙垂坠在地上铺开了,长长的发梢没入衣裙里,裙边围着黑影沉沉。

黑影也不止是围着她的裙边,还围着她眼前的那一小片地方,将其圈成了一个圈儿,圈内隐隐泛着光。影子正捆绑着数个妖怪往圈里送,一道光圈仿若一张血盆大口,妖怪被送过去,整个身子慢慢沉下去。

也不晓得下头究竟有什么,但看被投下去的妖的神色痛极了,想要张口痛喊,却又被影子束着嘴巴,只能发出呜呜不清的声响。

即便落到了如今的境地,苏君影的面色始终还是淡然优雅。可这样的淡静,在看到晏玉书的那一刻,终于彻底失了控,她的神情恶毒起来,“你要背叛我,我拦不住你;你要把所有一切都捅出去,我也无能为力。可你现在竟还要赶尽杀绝么!?”

晏玉书闭口不答,但是手上的功夫半点都没有客气。他轻烟一般掠出去,几乎是一闪身就来到了苏君影面前。一个立着一个坐着,两相对峙。

白鹿没时间管他们的针锋相对,一来是她打不过;二来是画娓被黑影拖着,眼看着就要被投入光圈了!

画娓的嘴巴和手脚都被束缚住,动也动不了,就连想要出声都做不到。充满绝望的眼睛在看到白鹿冲过来的那一瞬间,终于亮了。

这时她的腿脚已经被拖进光圈,半个身子都没入了地面之下。忽地,她感受到腿上阵阵刺痛,一阵还不休,阵阵痛感涌上来,像是有无数东西在啃噬她的腿。她出了一身冷汗,张口想要大呼,却偏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白鹿慌忙飞扑过去,一只手抓住了画娓的肩,死死地拽住了。而到这时,画娓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坠下去了。

白鹿能感受到一股力道在拽着画娓不断向下,她手上也更加施力,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可白鹿还是敌不过地下东西的力道,眼见着画娓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甚至眼睛里也无声地涌出了泪水,她一咬牙,手握紧了霜华剑,一头扎进了光圈里。

扑面而来是一阵又一阵的热浪,灼烫又炽烈,白鹿上半个身子钻进来,艰难地睁开眼,迎面就是一阵滔天烈焰烧上来,火焰倒是没伤到她,却扑了满嘴满眼的灰。

而她这下子也终于看清楚,究竟地面之下是什么东西在拽着画娓了——

是人。

仔细说起来,她也不大确定这些还是不是人。虽拥有着人的外貌,可久经烈焰炙烤,他们的皮肤已经焦黑,衣裳也早已经被烧化了,枯草一般的零星发丝贴在头皮上,一张口是森森獠牙。

几个这样的“人”扯住了画娓的腿脚,张口在其上啃噬着,血肉模糊。

而在下方,岩浆上零零落落有石块,无数个石块上就蹲了无数个这样的人,见到白鹿从上方冒出头,他们的眼睛亮了,身形比猿猴还要敏捷,那么高的距离,脚下一蹬,甚至不需要再在别处借力,就已经窜到了眼跟前。

白鹿大惊失色。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乖乖女,从小到大什么都没见过,这些灵异志怪的东西都是从书里看来的。而现在她进入了书里,虽也见识过了些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可直面这样的满是恶意的危机,还是头一遭。

这,总不该是地狱吧?

手上的剑是她在这时候唯一的倚仗,好在霜华剑很争气,剑锋毕露之间,就斩杀了无数人。又一阵烈焰翻涌着滚上来,白鹿心头一凉——完了!

但地下的烈焰却仿佛是长了眼,即便已经接触到了白鹿和画娓的皮肤,却没有伤到她们分毫。而反观地下的那些人,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在烈焰的包裹中挣扎地坠下去,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发出了烧灼炙烤的噼啪声。

白鹿嗅到了蛋白质燃烧的味道,又混着硫磺一样的刺鼻气味,熏得人头昏脑涨。

等到这阵烈焰褪去,刚才的那些“人”露出了完整的身躯。他们并未死,只是身上的焦黑更加严重了,活像是一块黑炭,或蹲或站在岩石上,死死盯着白鹿,眼里露出怨毒的目光,蓄势待发。

没有力道再拽着她们了,白鹿抓紧时间趁着这间隙,手臂用力想将画娓拉上去。

突地,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臂。这只手干净又宽大,指关节处有着很明显的突起和拐点。

白鹿心里头一慌,她能辨认出,这只手绝对不会是晏玉书的手,可也不像是下头焦炭一般的人。

那会是谁?又是谁能越过霜华剑的防御,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

白鹿屏住呼吸转过头,入眼是一张方方正正的脸。

常人脸型方正,只教人感受到正气与规矩,可这人却不。他的脸型方正,五官却霸道横生,眉长而浓,眼睛很大,鼻子和嘴巴都很大,像是随时要离开这张脸跃然而起滕然欲飞。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我来了!!!

剩下还有五千字,下午写一写,应该晚上能发出来!

我行我行我行

!Σ(っ°Д°;)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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