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压下来了,一瞬之间,将所有光亮吞得半点都不剩,直到星月很快攀上来,才隐约看清人面。
李柏群眼中的心痛昭然若揭,他半是哀求半是心疼,“那你去跟长老们还有那几位师弟服个软,不行么?你是个女儿家,就算是你想继承宗主的位子,也不必以终身不嫁为代价。”
“你去求求他们,说说好话,叫他们让让你,师父都已经卧床不起了,而且他们看在你是个姑娘家的份上,想必也不好意思欺负你的,是不是?”
梅清渐的衣摆在夜风中高高扬起,她的眼神渐渐盛满恼怒,“我是个女儿家又如何?我能打得过他们,就绝不求他们!我这一辈子,就待在云华宗,替我父亲守好云华宗,即便是不嫁人,又如何?”
谁说姑娘家就撑不起云华宗?
谁说姑娘家就非得要求他们?
梅清渐的心中慢慢窜出了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若说之前还有对于未来的种种不确定和惘然,那么在这一刻,她便彻底拨开云雾见月明,一切都明晰了。
有了目标,就去做。
选了路,便走下去。
这世上,多的是只能一个人走的路。
她将他的剑丢还给他,下颌微微扬起来,负手挺立,一派昂然之姿,看起来竟真的有几分一派宗主之风。
“师哥,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了,也不必再为我做这么多事。我们各有各的路,我只能祝你,以后的路走得顺遂。”
梅清渐越过了李柏群,头也不回地稳稳走过去,踏着雪渐渐走远了。
她的脊梁挺直,身姿纤细挺拔,夜色中望过去,像是雪中挺直的一根竹。
白鹿望望梅清渐,再瞧瞧李柏群,不禁心中叹息——
书上写的一辈子,不过是三两个字便交待过去了。可真真正正的一辈子,哪有说的那么容易?一生悲欢太长,不是口头两句话或是几个文字便能表述的。
书中梅清渐守了云华宗一辈子,也念了晏玉书一辈子;李柏群待在云华宗中,守了梅清渐一辈子。
个中甘苦,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用日后漫漫无尽的几十年才能够体会了。
梅清渐离开,李柏群也失魂落魄地走了,围观的师兄弟也慢慢散去。
夜色又恢复寂静,不闻人声,唯有长风呼啸。
白鹿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环绕在她周身不散。
她忍不住抬手,拽住了晏玉书的胳膊。
晏玉书一怔,垂眸,看着那紧紧挽着自己手臂的两只小手,不禁淡笑,“怎么了?”
“我,我心慌……”
“为什么心慌?”
“就是说不出为什么,所以才心慌。”
白鹿的直觉向来很准,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有时候她甚至能直觉预测出来自己考了多少分。
而这一次,她心乱如麻,自己又身处在这个处处诡谲的世界,行差踏错一步很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她只怕,又要发生什么事。
晏玉书没回应她这个问题,也并不安慰,反倒开口问道:“你今晚,还是陪着梅清渐睡么?”
“……嗯?”白鹿愣住,抬头,定定望着晏玉书眨巴眨巴眼,竟然还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
梅清渐刚才……好像没明确提出什么要留宿她之类的话吧?
白鹿摇摇头,“不了,昨晚那是事出意外,今夜我还是在厢房里睡。”
晏玉书眼中笑意淡淡,显然是很满意于这个答案,他微微一颔首,“那便好。你今夜在厢房中睡,我还是在你隔壁。放心睡吧,我守着你。”
啧,“我守着你”——
这句话,在原书中都快要吵到白鹿的眼睛了。
隔上几章,就能出现一次,一般来讲,是在男主与女霸王、冰美人、小辣椒等等一系列后宫独处时出现,男主撩妹专用。
大概是看多了,已经免疫了,白鹿没怎么感动,也没怎么被撩到。
她干干咧嘴笑了一下,摆摆手,“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大晚上在这儿吹冷风多没意思。”
一面拽着晏玉书往厢房的方向走,白鹿一面在心里紧急呼叫书灵。
【我心里头实在是慌得厉害,之前都没这么慌过,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儿,是不是马上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一念恍然之间,她看到了那个盘腿坐着的书灵,通体泛着细弱光辉,教人看不清面目,只是隐约对上那双眼睛,似三尺佛龛上所坐神灵,带着淡淡悲悯。
他叹了一声——【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呐!】
【你你你……你别这么正经,别装得跟个人儿似的。我之前看你神神叨叨奇怪惯了,你现在突然这么人五人六的,我有点儿怕……】
【呵。】
书灵还是像往常一样,撂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酷炫狂霸拽的笑,装完逼就跑。
可这一次,白鹿却没法像从前一样嫌弃嗤笑书灵。
她心神更加不宁了。
一路行着,两个人的脚步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声响,晏玉书迁就着她的步子,始终缓缓地走着。
天边一丝儿淡云游曳迤逦,拖着长长的丝,牵牵连连将断不断,月光就从那丝丝缕缕的云中透出来。
浅薄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映在了雪地上,小小的影子往过靠了靠,两个影子便凑近了。
小影子颤巍巍道:“晏大哥,你可别忘了你刚才说的,一定要守好我啊!”
大影子的笑声轻飘飘的,比那遮在半弯月之前的迤逦云彩还要飘忽,“好,我记着呢。”
两个人渐行渐远了。
一阵风吹来,云彩也逐渐散去,透出了月亮明晃晃的光。
月映千家万户,映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回房安寝,一时风声将歇,万籁俱寂。
白鹿平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床顶,脑子里不断回想着书灵之前说的话——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暂不得而知。
白鹿这次换了个方向睡,脑袋正贴着墙的那一面。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晏玉书所住的厢房,她内心中隐隐想着,这样就可以离他更近一点,心头也稍微能更加安定一些。
窗子敞开了一点缝,些微月光透进来。
她还没来得及阖上眼,突地,头顶侧上方有亮光一闪,目光被吸引过去,才发现那是一柄长剑,冷似霜雪的尖峰倒映着这些微月光。
剑华流转,直直冲着白鹿来。
白鹿猛然一惊,还来不及惊坐起,嘴巴上的反应就快过脑子。
“晏——”
话还没说完,那窗上的缝猛然被人推大了,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呼撞进来,连带着有人影一跃而入。
折扇唰地展开,一格挡。
长剑偏了走势,一剑刺穿了白鹿脑袋下头垫着的枕头。
利刃划破穿透布料和枕芯的声音在耳畔刺啦响起,白鹿侧头悄悄一看,冰冷洁净的剑刃上倒映着她惊恐的眼睛。
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床上弹了起来。
从窗子闯进来的那人优哉游哉收了折扇,还不忘回眸一笑,即时装逼,“我说了会守着你,便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身穿着夜行衣的人手握长剑,被晏玉书以手臂摁压住肩膀,以手指锁住琵琶骨,踩在床边,动弹不得。
晏玉书对着他努努嘴,再回首冲白鹿一笑,笑容中充满了卖乖讨巧的意味,“你瞧,这不是说到做到?”
“……”白鹿本来有点怕,但看着他这突然杰克苏光环上身的样子,又不怎么怕了。
她抚了抚心口,安定下来。
再抬眼一瞅——眼前两人,一个踩在她的床边,一个踩在她的床侧。以一个诡谲的打斗姿势,这两个大男人都屈膝跪在她这位女儿家的床铺之上。
……好像哪里怪怪的。
白鹿再低头瞅瞅自己,唔,好在她有先见之明,今晚睡时没脱下衣裳,这会儿衣服尚还算齐整。
她见这人被晏玉书擒住,动弹不得,就壮着胆子,伸手取下了他的蒙面巾。
借着月色,她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嘶……在哪儿见过来着?
这人心虚,一阵慌乱,偏过头避开白鹿的目光。
晏玉书淡淡开口,解开了白鹿的困惑,“你是云华宗其中一位长老带来的人?”
啊,对!
白鹿重新将目光放回这个行刺者身上,她也想起来了,这可不就是今儿个在前厅见到的各个青年才俊中的某一位么!
“既然你是云华宗的人,那为什么要来杀我?”
这人不答。
晏玉书便哂笑道:“请你来,是让你救老宗主的。有人想登上宗主的位子,自然不想让老宗主活。”
连带着,自然也就不想让白鹿活。
白鹿恍然——她先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提防梅清渐上,却完全忘记了,除过梅清渐之外,还有那么多人不想让老宗主活下去。
她再打量几眼眼前人。
唉,云华宗这一个个都是狼子野心的,看似是名门正派,可实际上都使的是歪门邪道的手段,怪不得梅清渐千方百计要一肩扛起宗主的位子。
不对……
白鹿拍拍脑袋,她差点忘记了——梅清渐现在是善是恶还不得确定,这位使出来的手段,可不比别人光明到哪里去,或许是有苦衷?总之一切都还隔着蒙蒙的雾,什么都尚还不明晰。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不眠之夜?似乎也不那么惊险嘛!
白鹿扁扁嘴巴,怪自己大惊小怪。
三个人在同一张床上,僵持住了。
风骤然大了,呼啸起来。
突地,从地面之下遥遥传来声响,似是万鬼同哭,撕心裂肺地扯着嗓子尖利嚎叫,嚎声渐大,像是有厉鬼贴着耳畔痛叫。
像是暴风骤雨刮过薄薄窗户纸,白鹿觉得自己薄薄一层脆弱的耳膜,在这凄绝尖利的声音之下,也岌岌可危。
作者有话要说:小姐妹们,这两天因为等着上夹子,我就早更新一点哈,然后今明两天还是每章三千多点儿的字数,夹子是21号可能会更得很晚,大家那天不要等啦
等到下了夹子,22号开始,就可以恢复正常更新了,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还是每天下午18点更,我会尽量把字数再提上去一些
我的第一本大女鹅终于长大了,麻麻要为了它努力码字啦!
当然娃如果能够成熟一点,自己码自己养活麻麻,那麻就更开心了(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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