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渐是梅霜华的亲生女儿,自小便被他手把手悉心教导,无论是道法还是学识,都是当世数一数二,倒也算是名正言顺。
几位大长老听后,却嗤笑,且不屑一顾。
“你一个姑娘家,来争什么宗主的位子,还不快些寻觅个如意郎君嫁了,成亲生子侍候夫君去?”
梅清渐身姿端正笔直,她修长的脖颈微微扬着,眉心拧起一点褶皱,傲然道:“谁说女子就不能当云华宗的宗主?千百年来,从没有这样的道理!”
各长老满心都是想推选自己的人上位,原本相互之间明争暗斗已经够让人头疼,现在这小姑娘家家的,居然也窜出来说要争宗主的位子?
大长老实在没什么耐心,他一甩袖袍,冷哼一声,“你日后是要嫁人的,成亲生子侍奉夫君公婆,哪一样不要你操心?难不成你还打算,大着个肚子来当这云华宗的宗主么?说出去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这话听在白鹿耳朵里,实在是刺耳。
她瞧见了梅清渐一瞬间僵直的动作,实在是越来越看不下去,一帮七老八十半截入土的老家伙,合起伙来欺负人家一个姑娘家!
“咳,关于老宗主的病情,为什么你们没有人打算先问问我呢?”
厅中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众人齐齐循声望过去,只瞧见一个鹅黄衣衫的小姑娘,瞅着也不过又是个小丫头片子。
大长老皱眉,“这是谁?”
白鹿展展衣襟,端出了郁摇光的架势,冷傲地浅笑,“鬼医,白青崖。”
众人脸色一变,神态各异。
第一瞬间最能看穿人内心的真实反应,或喜或忧或忌惮,什么样的神色都有;可一瞬过后,大家都纷纷在脸上抹上一层喜色,一个两个拼演技赛把式。
“原来传说中的鬼医,竟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家,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既然鬼医在此,那看来,老宗主应有的救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来。
梅清渐清冷的声音从这些嘈杂的声响中传过来,“那便请鬼医先看看家父的病吧。”
这道声音冷幽而柔婉,白鹿一个激灵,抬眼望过去,隔着几层人堆,和梅清渐对上了眼神。
啧,完蛋!
她刚刚被那几个长老的话激得一时冲动,竟然忘记了,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姑娘家,这可是个野心勃勃敢想敢做的女人呐!
老宗主落到如今境地,可全都是拜他的亲生女儿所赐。
对待生父尚且如此,那梅清渐将白青崖丢入雪崖,也就没有什么稀奇的了。
白鹿迎着梅清渐那空冷的眼神,不禁生出几分后悔——
就你有嘴!一天叭叭叭叭叭!看,把自己杠到这儿了吧!?
她张口,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且待我先看过老宗主再说。”
众人再三三两两对视几眼,眼神若穿插交错的丝线,在厅里来回流窜,神色心思都各异。
白鹿被引着到了梅霜华的卧房。
年过半百的男人瘦削不少,躺在床上无知无觉无声无息,仅凭着最后一口气吊着命。
梅霜华所中之毒的确很稀奇,但在鬼医面前,这点稀奇便不算是稀奇。
白鹿粗粗看了几眼,在心中表示:不过小菜一碟罢了。
而且,在看过老宗主的那一瞬间,她脑中的确冒出来一个法子,可以找到下毒之人。
她又被小弟子引着回到前厅。
众人齐齐望过来,恐怕希望老宗主死的,比盼他活的还要多上好几分。
白鹿装作愁眉不展,装作深沉叹息,又装作疑惑不解,“老宗主并非是病了,而是被人下了毒。”
在场人面上一惊,梅清渐的目光默然飘过来。
白鹿赶紧又扬起声音,生怕梅清渐听不到。
“只是,我尚还没有办法解开这毒,也不晓得如何才能抓到下毒之人,此事还得费些心思研究研究,恐怕要费一些时日。”
梅清渐这才微微躬身行礼,“那便劳烦鬼医了。”
白鹿悄然擦擦额上的汗,“客气,客气……”
大长老似还不甘心,“鬼医都说如此,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依我看,咱们还是应当选一个宗主出来,以免老宗主有何不测,云华宗也可及时应变。”
好么,事情又绕回了原点。
梅清渐那一丛远山眉紧紧蹙起,“大长老不必多言了,我意已决,若我父亲有任何不测,我便替他扛起整个云华宗的担子。纵观整个云华宗上下,青年一代之中,我相信没人能比我更加胜任!”
这倒是实话。
现今一辈不如一辈,云华宗优秀弟子不少,但拔尖儿的却没几个,梅清渐算是个中佼佼者,远胜过那几位长老想要扶助的人。
“但你一个女子……”
大长老还在沉吟,梅清渐便忽地扬起声音,“大长老若是忧心我日后要嫁人生子,会顾不上云华宗的事务,那我大不了在此立誓,终身不嫁,全心顾念云华宗便是!”
她的声音虽柔,语气却透着刚强,眼神冷硬。
此言一出,偌大前厅立刻鸦雀无声。
白鹿也一怔。
这女人还真是……为了一个云华宗宗主的位子,不惜害死自己的老父亲,现在又立下终身不嫁的誓言,至于么?
不过一个掌门的虚名而已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云华宗大弟子,面容周正略显憨直的青年立刻上前,神色震惊慌乱,“师妹,这话可不能乱说!”
梅清渐并不看他,定定地直视前方,“师哥,你不用再劝,我意已决了。”
几个长老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小侄女的性子这么刚强,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时之间,前厅陷入僵局。
一声淡笑打破了这个僵局。
“鬼医只说是还要研究研究,诸位何至于如此?我相信依鬼医的本事,这毒终还是有解的,诸位与其现在在此处非要争个高低结果,不如回去先稳固人心,以免被有心人利用这时机,做出不利于云华宗之事。”
晏玉书再看向梅清渐,眼中似有三月桃花春水流转。
“宗主之位向来是有能者居之,与是男是女并无干系。于女子而言,婚姻嫁娶可是大事,姑娘你不要这么冲动,万一日后碰上了意中人,我怕你后悔。”
他的声音清冽,语气和缓,说话慢慢悠悠不急不忙,气定神闲,立刻就安了人心。
梅清渐与他对视一眼,又蓦然间慌张移开目光,依旧不语,只是身体放松了些。
【梅清渐对晏玉书的好感度,上升5%,现25%。】
书灵凉幽幽的声音突然响起,白鹿心中一惊。
等等,慢着!
这才不过是刚开局而已啊!
白鹿心中充满委屈,要她和这个杰克苏光环斗智斗勇,她可太难了!
她正委屈,又听得晏玉书道:“我们与诸位都是远道而来,僵持在这里,并无意义,不如大家先下去休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对了,能否劳烦给我们送一些御寒的衣物来,贵宗风寒雪冷,我二人还不大适应。”
白鹿听着晏玉书这文绉绉的客套,牙根儿酸得慌。
与此同时,她又不禁深觉——
杰克苏不愧是杰克苏,撩那个后宫的同时,还没放下这个后宫。
他说的是“给他们二人送来御寒的衣物”,应该是想保全白鹿的面子,才故意如此,当真是体贴入微,难怪能收下那么多后宫。
心大如斗的白鹿顿觉惭愧。
难,是真的难!
她望向晏玉书,可这时候他的那层皮披得严丝合缝,一丝儿光都透不出来,什么都看不穿,只好悻悻作罢。
这僵持的局面被晏玉书三言两语便解开,气氛缓和下来。
梅清渐也放松几分,她道:“晏大侠说的是。诸位远道而来,应当都累了,我即刻着人收拾好厢房,带各位下去歇息。”
厅中人群三三两两散去。
白鹿和晏玉书也随着引路弟子退下去。
临走前,白鹿偷偷回望,梅清渐仍还站在厅里,不动不声不息,挺直的腰板像是要撑起一片天似的,显得纤瘦却倔强执拗。
她不禁收回眼神,有些费解——这样一个姑娘,真能是杀父夺位的人么?
此一问,暂无解。
行至厢房,白鹿正打算飞扑上床,好好放松一下,却惊愕地发现怀中揣着的雪莲没了。
她前前后后在房中找了一圈儿,遍寻不得。
明明进前厅的时候还在的啊!
思衬一下,大概是掉在了哪里。
白鹿叹息一声,没法休息,只好沿着来路回去找。
她小心提着裙摆,半弯着腰四处探看,就这么一路又找回了前厅。
前厅人已散尽,就连丫鬟侍从都被遣退下去,空空荡荡偌大的厅里,只坐着一个人——是梅清渐。
原来她还没有走?
白鹿见着了,不禁停住脚,没敢进门,只手扶着雕花窗格往里望。
厅中有一张八面红木圆桌,桌上搁着瓜果点心,供来客享用。
梅清渐就坐在圆桌边,放下了执拗倔强又紧绷的防备,身子也不再挺直,而是半趴在桌边,手肘撑着脸,眉头小小皱着,向来没有半点弧度的唇微微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