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瞧见郁摇光那张扬的红袍,白鹿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口边,大声喊道:“你快把城里人身上的傀儡线解开,我们抓到水鬼啦,这就证明你的清白!”
郁摇光斜目扫过来,游目于满地白骨,一挑眉,来了点兴趣。
其实她到如今,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清白或是名声,别人怎么看她,碍着她什么事?
但既然白鹿开口提了,她便照做。
盘丝转飞扬上天,回旋疾转,将穿插在邺城百姓心口的丝线又都收了回去。
仿佛是身上包裹着的一层厚茧破开,脑子一瞬间恢复了清明,邺城百姓纷纷眼神醒转。
但在醒转过来的下一刻,他们就看见了这浩浩荡荡迎面而来的白骨尸。
“救——救命啊!”
这白骨尸和血糊糊的一团肉,看着可比郁摇光可怕震撼多了,他们纷纷后退,全然不在乎身后就是那个女霸王。
白骨尸见到了怀恨已久的仇人,纷纷扑咬上去。
小小的一具白骨,竟然有那么大的力道,咬住人便不松口,鲜血淋漓直见白骨!
长而宽的大街上,行人或躺或爬,被白骨尸压在身下,各自不知身体上被咬到了哪一出,哀嚎痛叫。
白骨尸的元神已经被晏玉书打伤了,其实它们现在也仅是看着渗人,实则毫无威慑力,顶多也就是咬咬人罢了。
这毕竟是邺城人对不起它们在先,被咬两口……也就咬了吧!
白鹿的耳中充斥着惨叫声。
她的灵魂告诉她——不过就是咬两口而已,人家那么多婴儿都不得投胎转世了,咬两口怎么了?
但白青崖作为医者,慈悲为怀,她的身体很想去救人。
白鹿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救人的心思,举目在人群中寻找,总算是找到了之前那几个围观在旁、口口声声说是她们害死了两个孕妇及其腹中胎儿的大娘。
大娘不愧是大娘,在被咬住了胳膊,鲜血横流的情况之下,还不忘攥紧了腕上的金镯子,一边痛哭嚎叫,一边将金手镯撸下来往怀里一揣。
白鹿撸起袖子,走上前。
她再蹲下身子,转过头,对着郁摇光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指,表情跃跃欲试。
郁摇光不明就里,但还是依着白鹿过来了。
“怎么?又想我救人?”
生死关头的时候,哪还管什么大妖怪不大妖怪的,听到郁摇光说“救人”二字,又瞧着晏玉书和白鹿两个人那名门正派的气势,百姓们纷纷磕头求救。
大娘抓住了白鹿的袖子,眼神充满希望。
但见白鹿嘿然一笑,摇了摇头,神情更加认真笃定,“不是,你还记得不,我之前答应你,你要是实在不解气不想放过他们,我可以陪着你,挨个把城里的人揍一遍,揍到缩在墙角委屈哭泣都不敢大声的那一种!”
“……”大娘瑟瑟发抖,颤抖着松开了白鹿的袖子。
郁摇光沉默良久,静静地瞧着白鹿,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还将自己给想笑了。
她伸手,捏了捏白鹿的脸颊,“不必了,我现在又不气了。”
【郁摇光对你的好感度,上升15%,现攻略进度100%。女人,你很棒,完成了第一个任务,给你我的口头奖励以兹鼓励,望再接再厉。】
【……你可悄悄儿的吧!小气鬼!】
白鹿心里头一阵轻松,不仅是因为攻略下了郁摇光,更因为郁摇光整个人都不再困囿于这四四方方一座城的小仇小怨之中了。
这万一要真是挨个人揍过去,白鹿觉得自己揍完之后,可能差不多也就是个称霸一方的女霸王了!
她站直了身子,垂眸望着这一地或躺或爬或挣扎的邺城人,扬声道:“你们看清楚了,这才是害了李夫人和张大娘子的罪魁祸首,是盘山湖里的水鬼幻化而成的东西,与我们无干!”
“是是是是是,与几位大侠无干,可我们也不过是无辜百姓,求几位快快救救我们呐!”
晏玉书忽而出声,声音有些沉,“无辜?你们可不无辜。”
“你们可知道这水鬼是从何而来?是你邺城几百年来,屡屡用新生婴孩祭祀,放其血夺其命,沉尸其于湖底,它们心中有怨,怨气积攒成灵。而如今,它们可是报仇来了!”
方才求救的那些人都不说话了,也没人再说话了,一个两个仍旧痛苦哀嚎,怕得直打哆嗦。
这些恶事,提出来没人会认,认了便得担责任,别人为了撇清责任,便不出声。
但有人出声了。
是李宣。
他一手护着夫人,一手撑着地,晃晃悠悠站起来,腿上还有一片被白骨尸咬出来的血渍。
“若当真如此,那这事,的确是我们邺城错了。说来惭愧,城中的祭祀大典,我还曾去过几次,当时未觉不对,事后回想,亦觉得牺牲小小婴儿换取城中安宁,有愧于心。”
“我李宣可以担保,今后邺城上下,但逢祭祀,便以纸人、牛羊替代,再不会以新生婴孩祭天!”
血糊糊的肉团伏在地上,它死死盯着李宣,突然动了。
它动起来速度竟这么快,转瞬之间,就已经到了他眼前。
肉团阴桀桀地笑了,奶声奶气的嗓音蓦然间尖细起来,“你以为这就算两清了?你们此后不用婴孩祭奠,是你们的事,可我们怎么办?”
“我们的债,要谁来偿?”
李宣被一噎,说不出话来。
软趴趴的肉贴上了李宣的腿,仿佛水流一般,顺着便向上延爬,正要张口咬下去,却被一根丝线勒住了嘴。
顺着丝线望过去,郁摇光轻描淡写一笑,“不必谢我。”
眼见着这件事没法收场,白鹿悄悄凑到晏玉书身边,“晏大哥,你之前说,你有法子能化解他们的怨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呀?”
晏玉书转过头,倜傥一笑,眼神却阴冷冷的。
“它们心中有怨,那便让它们报了这个怨,不就成了么?”
迎着这眼神,明明是旭日初升,白鹿却莫名打了个寒战。
晏玉书再一笑,眼中倒映骄阳万丈光辉,轻轻在她额上一弹,“我逗你呐,害怕了?”
“血债血偿,你们要报仇,是人之常情,但我们不可能放任你们屠灭整个邺城,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想复仇,便找出这百年来仇恨的根源所在。”
晏玉书长身玉立,身板笔直,单是站在那里,便生出一种莫名让人信服的气场。
白骨尸与邺城人僵持了片刻,还是李宣先反应过来。
“根源!根源是百年之前的黄道人祠!”
数百年之前,邺城风雨不调,民生哀哉,正在百姓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地站出来一个道人。
道人姓黄,自称有通天只能。
他说,只需要将新生婴儿放入湖中献祭,祭天祭湖神,便可保佑邺城安康太平。
还真就像他说的那样,当第一个婴儿被抽刀放血沉入湖中时,风停雨止,邺城安宁了一段时间,但并没有安宁太久,于是他们又献上了第二个婴儿。
循环往复,久而久之,这就成了邺城人的习俗。
百姓们感念黄道人的恩泽,还专门为他修建了一座祠堂,日夜焚香拜谢。
人群中有机灵的,振臂一呼,“黄道人祠就在邺城城西,我带你们去,你们要报仇,我们帮你们把祠堂砸了!”
大家为了保命,齐声应和。
横竖一个道人祠,和他们也没什么干系。
熙熙攘攘的人群挪过去,遍地白骨尸从旁爬动,这场面好不壮观。
肉团子是数百个婴孩的怨气所化,只要怨气还在,它就还在,之前被晏玉书打出来的伤,现在也正一点一点被怨气复原。
黄道人祠香火鼎盛,水流包裹住祠中供奉的巨大人像,猛地一甩,碎瓷片和水流都四处飞溅。
人群欢呼起来,以为终于逃过一劫。
但这够吗?显然还不够。
不过一个小小的人像,怎么能抵得过数百条命,和几百年来的怨恨?
当年道人走后,是城中太守拍板下令,以后年年献祭婴儿,以保佑邺城长治久安。
太守早已死了,可他的后代还在,承蒙祖上庇荫,太守的后人现在也是城中富甲一方的财主,仍然传承着这半年献祭的习俗,自己私下也会买来新生婴孩献祭,以保佑自己家财万贯。
这也还不止。
几百年来,但凡是频繁发起献祭的那些人,一个也没逃过。
清澈冷冽的水流捆住了数十人,往盘山湖的方向缓缓行进,路上惨叫呼救声源源不绝于耳。
郁摇光嗤笑,“种恶因得恶果,自己造的孽,如今要自己还,还叫个什么劲儿?吵得我耳朵疼!”
她一扬手,丝线封住了那数十人的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盘山湖边,如利刃一般锋锐的白骨刺破皮肉,从脑袋到脚底板,划出长长一条血线,放血祭亡灵,其尸沉入湖底。
数十人的血刚流出时还是温热的,遇着风渐渐变冷,还不等流到湖中去,便凝结在湖边的石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