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长棍的家丁和守卫们围了一圈,远远隔在郁摇光身前两三米的地方,紧张地随着她的前进而不断后退。
郁摇光冷笑一声,不管不顾,张狂地抬脚继续向前,压根就不把这些凡人看在眼里。
有她开路,几人一路行至中庭,过了大门。
李宣在后紧追不舍,“你站住,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害了我夫人腹中的孩儿?你与我有怨仇,便报在我身上,为何要伤我的孩儿?”
“我夫妻二人,日夜感受孩儿在腹中的每一个动作;我夫人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肚子怎么会是空的?!”
正值这时,刚才街边被水鬼袭击而致使孕妇早产的那对夫妻,女人不见了踪影,男人死死拽着稳婆的袖子,“婆婆,婆婆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夫人还有的救,她肚里孩子还有的救!”
稳婆满脸晦气,“我接生数十年,经手临盆的女人数以百计,还没见过你家娘子这般样子的。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却是个空的,人是真没得救了,你不如赶紧回去,给你家娘子寻一处好坟地,下葬了吧!”
街边人群熙熙攘攘,都是方才跟着去看热闹的。
大娘们嗟叹惋惜,“唉,张大娘子多好的一个人呐,竟然就这么去了!”
“是啊,这好好怀的孩子,怎么肚子里会是空的呢?张家大娘子之前胎位不正,还是我帮忙找大夫扭转胎位的呐!”
两行人在李府门前,打了个照面儿。
有人眼尖认出了白鹿,“嗨呀,这不是刚才在街上冒充大夫的那个黄毛丫头么?张大娘子那么大的肚子,怎么会是空的呢?现在李老爷家也出了事儿,这丫头又在这儿。我就说啊,肯定是她从中捣鬼!”
又有老一辈的人瞧见了那一袭红袍姿态傲然的郁摇光,霎那间就脸色煞白,指着她手指颤颤。
“是她,是她又回来了!”
一时间人声喧腾。
起先没认出来的,被前面人这么一惊,诸多回忆涌入脑海,一下子就想起来,十来年前闯进邺城的那个大妖怪。
亦想起,他们当初是如何被控制住了手脚,动也动不了一下。
矛头被指向了郁摇光。
“是当年的女妖,害我们不得,现在又回头来报复李宣,要报复咱们邺城了!”
身材干枯瘦削的垂暮老者屈膝跪地,老泪纵横,仰头向天,哭邺城今日就要惨遭灭城。
体格健壮的英雄少年郎拔出长刀,大笑出声,“妖孽,当年是小爷我还没长大,才让你祸害了我们邺城百姓,现在就让我来降服你!”
十四五岁的闺中少女偷偷用帕子擦眼泪,被母亲护在怀里,“不怕啊,有娘在呢,咱们回家去,回家去就能躲过去了。”
……
这场景,何其悲壮。
白鹿一时语塞,“不不不,你们别这么激动。她真的只是打算离开了,来探访一下故人,没想着灭了你们的城!”
百姓们哭得更厉害了。
哀天惨地。
李宣信了他们的话,面色惨白,指着郁摇光身形摇晃,“所以,你真是来报复我的?”
郁摇光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皱紧了眉头,顿时觉得烦。
“我说过了,我不屑做这些事,你们一个两个在哭什么?是家里都像他们一样死人了?”
这傲慢又轻视的态度,引得了一些百姓的愤懑。
有人突地爬到高处,振臂一呼,“当年我们险些被这妖怪所害,而今她又回来了。我们若不反抗,那便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跟我一起上,咱们把她和她的同伙,齐齐诛杀,以慰我们邺城当年所受之辱!”
啧,这话说的,就跟郁摇光当年逼着他们一个一个从她□□钻过去似的。
以讹传讹,也不晓得当年的事情已经被传成了什么样子。
白鹿赶紧上前,准备拽着郁摇光走为上计,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咱们先离开这里,不管你是想要自证清白也好,还是远走高飞也罢,现在都不是一个好时机,这事儿咱们回头再说,成么?”
郁摇光正侧耳听白鹿讲话,没留意李府门前百姓的动静。
此处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一提着刀的少年鼓起勇气,率先杀上来。
但比他更快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小丫头手里头握着一枚鸡蛋,用力一掷,轻易便越过了少年。
郁摇光正被白鹿拉扯着要走,猝不及防,鸡蛋直直就撞在了她的脑门上。
“啪”的清脆声响,蛋壳碎裂在郁摇光的脸上,粘稠的蛋液顺着她的脸淌下来。
白鹿愣在原地,惊呆了。
人群寂静得可怕,众人都半晌没敢说话。
白鹿吞了吞口水,偷偷瞥着郁摇光的面色,拿起帕子小心翼翼地想擦掉对方脑袋上的蛋黄液。
其实她心里头已经万马奔腾热火烧油——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郁摇光的脸色铁青得骇人,她眼前视线已被蛋液糊住了,想也知道,这时候她看起来有多狼狈。
从小到大,她郁摇光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等白鹿的帕子擦上来,也不待郁摇光爆发,人群中便爆发出了喊声,“杀了这妖女,还我们邺城安宁!”
百姓们齐齐冲上来。
郁摇光怒极反笑,扬手一摆,乌黑通明的盘丝转盘旋上天,缠着的丝丝缕缕的细细红线飞转出来,交织成一片,遮蔽笼罩在邺城上空,蓄势待发,似是天边一场暴雨酝酿于云端,不知何时骤至。
天色被这么一遮,也阴沉不少,整座城都泛着诡谲的红光。
白鹿一惊,“你你你……你想要干嘛?”
郁摇光转眸,嘴角是笑着的,可那眼底分明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一口牙咬紧了,“你说呢?”
“他们要杀我,我自然只能先下手为强,把他们都做成我的傀儡。”
“可……他们要杀你,你只需要离开邺城不就成了吗,为什么非得把一座城的人都变成傀儡呢?”
郁摇光怒意更甚,“他们刚才的所作所为,你分明都看到了,是他们污蔑我又动手在先!”
白鹿又慌又急,“那你大不了把他们狠狠揍一顿出了气再离开,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她晓得自己打不过郁摇光,便回头,想让晏玉书帮忙出手。
可一回过头去,便见到晏玉书眉心轻拧起一个小疙瘩,淡淡望着下方满眼惊恐绝望的人群,似乎也是在嫌弃他们麻烦,在考虑怎么才能摆脱他们。
但这样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察觉到白鹿回头,他立刻舒展了眼中阴鸷,“怎么了?”
白鹿一怔,磕绊道:“你……你帮我劝劝她呀……”
话虽是说出来了,但她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晏玉书应该是不会帮她的。
果然,晏玉书仅是皱着眉扬声道:“郁先生,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他们虽然对你不敬,却也不至于受到这样的惩戒。”
他说了话,却不动。
和书里写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郁摇光目光冷冷横扫过来,嗤笑出声,“伪君子。”
晏玉书神色不变,眼中却有暗云翻涌,他缓缓敛起眉目,表情淡淡,叫人看不穿心中所想。
白鹿有点想哭——
为什么她的攻略对象一个两个都是这么奇奇怪怪的人物?要么就是一言不合做成傀儡,要么就是心思叵测性格诡谲,以后那些大冰块小辣椒又会变成什么样儿?
盘丝转的光芒大盛,耀眼的红光几乎要胜过天边骄阳,带着万钧气势沉沉压下来。
细丝线从不断飞旋的圆盘中旋出,射入地面上每个人的心口中去。
傀儡术最厉害之处,其实不在于控制手脚身体,而是控心。
郁摇光便打算,将这满城人都收归己用,要他们从此再无心智再无感情,以一个傀儡人的姿态,完结掉这一生。
眼看着晏玉书是靠不上了,白鹿决定撸起袖子靠自己。
虽然她菜,但胜在嘴炮能力max,应该还能顽强支撑一阵子。
白鹿上前,一把将郁摇光的手摁了下来,空中飞窜的红丝线显而易见的弱了下来。
“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大不了这样,我陪着你把全城人,挨个拉过来揍一遍,揍到缩在墙角委屈哭泣都不敢大声的那一种,然后咱们再去把水鬼抓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好不好?”
郁摇光这时候的心力全部都被灌注在盘丝转上,突然间有人冒出头来打断她,扰得她心神不稳。
她下意识便想出手教训,可一看是白鹿,又强行收回了手。
“你好烦呐!”
白鹿还想再说话。郁摇光眼神一转,索性直接出手,一缕丝线自她袖中飞出,只穿入白鹿的心口。
白鹿身子一颤,随后软软倒下。
晏玉书心头一惊,这些百姓跟他没有关系,可白鹿不一样,他还要指着她去救人。
他上前扶住她,她便软软地倒入了他的怀中。
“白鹿,你怎么样?”
少女灵气狡黠的一双眼睛没了神采,空瞪得大大的,而此时,她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猩红的光芒在每个人脸上交织穿插,直到丝线没入最后一个人的心口,盘丝转才收了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