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家

苏霁百无聊赖地抬眸看了眼云层,面上重又恢复淡漠,幽幽道:“起风了,风姑娘身子骨差也不便久留,早些回吧。”

这人怎么......

风回雪闻言不动声色地捏了拳头——昭华公主才交代了同归,他还真转身就忘啊!

见女子垂眸不语,神情也变得落寞难堪,苏霁轻啧了声,饶有兴味道:“愣着作甚?孤没说不送你回去,去把兔子也带上。”

“兔子?”

要不是他提起,风回雪都快忘了这件事。几日前,太子差人送来了一只兔子,却没有留下话来。风回雪一心沉浸于昭华公主邀约的乐舞,不自觉地就将兔子抛之脑后了。

“呦呦很喜欢你,孤便做主将它珍爱的兔子送给你当礼物。”苏霁不咸不淡地落下这一句,先一步离开了枫林。

远远地,劲风将他的话送至风回雪的耳畔。

“孤在山下等你。”

其声平淡如水,却又蕴含着无尽深意。

风回雪有些莫名,再一次摸不清苏霁的心思。

没记错的话,呦呦是指那只老虎吧。因为呦呦亲近她,所以把它喜欢的兔子送过来?

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半晌,风回雪摇了摇头,呢喃自语道:“随他什么目的吧,兔子还能害人不成?”

她给碧落使了个眼色,让她回夜月馆去取包袱和兔子,自己则在山腰处等她。

站在初遇白虎的古槐树前,望着山林的萧瑟之景,风回雪的眼底深处攀上一抹厉色,蓦地冷笑出声。

碧落背后的那个人也不是个善茬,他打着帮助她翻案的名号,实际上费尽心思诓骗她去争取太子妃的位置,可见其狼子野心!

不过没有关系,他利用自己,自己也可以反过来将他一军。终有一天,她会找出真相,让一切水落石出。

凉意入骨,风回雪搓了搓手,将整个身子都缩在了披风下。

台阶尽头有一道竹青身影正在靠近,风回雪定睛一看,是侍女去而复返。

碧落将手炉递给冻得轻颤的女子,一手连忙将她的衣领合得更紧,“姑娘来时的东西已经尽数送到了山下马车那儿。山间风大,奴婢就做主将手炉拿来了。”

风回雪将掌心覆在铜炉一侧,指尖在精致的雕纹上轻轻滑动抚摸,须臾唇瓣轻弯,无甚情绪道:“劳你费心了。”

明净的双眸瞥了眼云层,已然不见太阳的踪迹。昏暗的天空罩在山林上,四周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风回雪的目光清浅,眼睫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幽幽开口,“走吧,要变天了!”

端着手炉,她悠闲地向山下走去。轻盈的步子落在石阶上,裙角因动作而轻轻摆动。乍一眼看上去,裙摆上的祥云暗纹仿佛天边的云层一般翻涌。

二人慢慢地拾阶而下,终于抵达了山脚。

只见两驾马车并排停放,挨得略近。一边站着的华服男子姿态慵懒,身姿颀长风雅如青竹,他正漫不经心地拎着白兔的耳朵打量它。

越过华丽尊贵的东宫马车,风回雪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太子的身上。

苏霁听到动静,徐徐抬眼扫了一眼,深邃若浓墨的眸中闪过一道深不可测的幽光。

四目相对之时,他向上举了举拎兔子的那只手,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戏谑道:“姑娘似是不大喜爱它,这些天它瘦了不少。”

风回雪移开视线,顺着他的手往下望去。见小白兔确实不比初次见时那样肥胖,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苏霁这话是在怪她没有照顾好兔子?

可是,这兔子又不是她强求来得。要是不满意,他大可以将兔子送回去给呦呦当口粮。

风回雪暗暗挑眉,薄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吐出一句,“是臣女照顾不周。”

苏霁闻言并没有继续抓着这个话题不放,轻嗤一声后也移开了目光。骨节分明的大手摸了摸白兔的脑袋,随后将它送到了风回雪的面前。

小兔子被抓住两耳,四肢因腾空而在不停地乱蹬,通红的眼睛透露出它的惊慌不安。

见状,风回雪忙将手炉交给碧落,而后伸出手接过兔子,小心翼翼地拢在怀里。她低垂着眼睑,一手温柔地抚摸它的毛发,安抚它的情绪。

苏霁定定地望着她,面上神色复杂,眼底的冰冷却逐渐化作了柔和。

瞧了半晌,他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提议道:“回去吧,快要下雨了。”

稍稍顿了顿,他随口发出了邀请,“东宫的车厢陈设皆出自名匠之手,所用材质也是寻常不能相比的。秋日风寒,姑娘既因体弱多有不便,不如与孤同乘?”

此话一出,在场的东宫侍卫和太傅府侍从都震惊不已。

卫太子苏霁喜怒无常,多疑善变,从不容许任何人近身,更不用说和女子接触了。但是最近在风回雪面前,他显然已经破例了多次。

同乘东宫的车辆,这对卫国所有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殊荣。这要是传出去,风回雪可谓是一下子就能从无人赏识的存在变为万人惊羡的对象。

东宫侍卫默不作声地相视一眼,彼此交换眼神确认心中所思。

难道太子对这门亲事并不是敷衍的态度?

良久的沉默之后,风回雪福了福身,“谢殿下好意!只是君臣有别,臣女乘坐风家的车辆就好。”

苏霁也不强求,本就是临时起意的随口一句,并没有多在意她的回答。

他微微颔首,淡淡瞥了风回雪一眼后,转身上了车。

乌云覆盖了天空,风过之后,滴滴细雨落在了女子清丽的面上。

风回雪舒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回了风家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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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寒风卷着雨滴一次次袭着车厢,打湿了华贵的车帘。

两辆马车徐徐前行,车轮划过的地方徒留几道不甚清晰的痕迹。马蹄嘚嘚地踏在青石路上,溅起的水花染得侍卫的玄衣愈发深沉。

行驶了好半天,两辆车才踏着夜色回到了城中。

车帘微微晃动,风回雪掀开一角朝外看去,只见街道上门户紧闭,寻常热闹的夜市也因大雨而早早收摊。

路上偶有一两个行人路过,他们行色匆匆,就近避雨。待认出太子的车马后,立刻恭敬地垂首,不敢多看一眼。

将视线收回,风回雪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慢慢抿了一口。暖意扩散至四肢,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向后靠着软枕。

摇晃的车身逐渐停稳,帘子外响起侍从低低的声音。

“殿下,风姑娘,已经到了太傅府。”

风回雪掀开车帘,见侍女已经执着伞等在府门前,她扶着碧落的手臂缓缓出了车厢。

纸伞及时地撑到头顶上方,她拎着裙摆,迈着细碎的步子行至东宫马车前,轻声开口答谢。

“多谢殿下相送!雨天凉气重,殿下回去多用些姜汤驱寒吧。”

关怀之余却又带着逾矩的意味,东宫的侍卫再次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风回雪,暗暗祈祷她没有触怒太子。

令人惊诧的是,太子再一次做出了不同以往的反应。

苏霁撩开一侧的珠饰纱帘,透过雨幕凝视油纸伞下的那张脸。少顷,他的嘴角勾起,玩味道:“孤知道了,风姑娘亦是。”

说完,他松开帘子,吩咐车夫驾车。车轮徐徐前进,在不甚清晰的吱吖声中,他听到了女子清越的嗓音响起。

“殿下放心,臣女会照顾好那只兔子,不会再有疏漏。”

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她的声音听不真切,只能感受到话语中的温和恭敬。

苏霁眼底的笑意更深,修长的手指再次挑起珠帘,却只瞧见女子走向府邸的背影。马车渐行渐远,女子的身影也在视线内徐徐消失。

他意兴阑珊地垂眸,盯着书卷犹自出神。片刻后,华贵宽敞的车厢内响起一记微不可闻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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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回雪进了太傅府,见身后的侍女收起伞后并没有立刻退下,不由颦了颦眉,“府中可是有事?”

侍女正是太傅大夫人的心腹,也是风眠自幼的玩伴。

虽然风二姑娘也是大夫人的孩子,但是相比之下,她们都更偏心风眠。因此,风回雪来到风家后的处境一直很不妙,甚至难得与风家的长辈私下交谈。

今日,大夫人的侍女特意在府邸门口等她归来,想必是有些话要交代她。

风回雪的眸光暗了暗,软绵绵地问道:“碧瑶姐姐,可是母亲有事要交代我?”

名唤碧瑶的侍女略略施礼,敷衍又散漫地瞥了一眼不受宠的二姑娘,而后趾高气昂道:“老爷让姑娘回府后去一趟书房,之后请姑娘再去给夫人请安回话。”

有意思!此前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她刚和皇室牵扯上关系,这两位主事人就纷纷找上来了。

风回雪内心轻嘲,身子却僵硬了半瞬,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毫无疑问惹得碧瑶愈发看不上她。

风回雪拢了拢披风,颤着嗓音回她,“我知晓了,有劳碧瑶姐姐跑这一趟。”

见粉衣女子离去,她才抬了眼睑,不紧不慢地擦去身上的水珠。苍白的指腹在衣袖上的暗纹处一拂而过,沾染上了丝丝凉意。

风回雪捻了捻指腹,接过碧落手中的手炉,独自向着书房的方向去。

作者有话要说:苏霁:她逾矩了吗?孤觉着还行。

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