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闹腾什么啊?”孙权皱眉,顺手脱下外衣甩到地下,一挥手赶退要上前服侍的宫人。
张昭笑笑不语。
孙权见了这跟过已故兄长的老臣这样笑笑,不戳穿他,忽觉难堪,脸微红一下,低声道,“性子越来越野,还要孤哄小孩一样去哄他么?”
张昭道,“主公当然须得安抚他!学武的人,性子简单,不过上求报君侯知遇之恩,下求封妻荫子,别叫一众武将看着寒了心。”
孙权不耐烦道,“我知道。”停了一下,拾起地上的衣服披上,道,“我去看看他,你也一道去吧?”
“这......主公自去吧,臣还有要事,就不陪了。”张昭说完就行了退礼。
留孙权一个在空空的宫室发了会呆,脸上一阵热热的。
星夜去往吕蒙府上,他果是没睡,一个人傻傻地靠在院中小亭里出神。孙权走上前去,尽量克制着自己,笑道,“这样晚了,还没睡下呢?”
没有如从前一般露出惊喜,笑着邀他进门一道喝酒。什么都没有。吕蒙默默看他一眼。
“不要闹了,永不打算见我还是怎么?知道朝上传成什么样了?当初公瑾......”
“周公瑾是周公瑾,吕子明是吕子明!”他忽然出声打断孙权,话音忿怒。
“你急什么?”习惯了吕蒙的顺应,忽然被他开口吼一句,孙权倒怔了一下,很是不爽,“还跟我发脾气?翅膀硬了是吧?存心要离了孙家是吧?”
吕蒙气得说不出话。
“我不想他,他有事,也不想你有事。”孙权皱一下眉,没再提周瑜名字,见吕蒙脸色铁青,心中也是不豫,“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你不想他有事,就能把吕子明当成他为所欲为?”
孙权微愣一下,“那天,我对你做什么了?说吧,免得心里头一直扎根刺闹我。”
“......没什么。”
“你是铁了心跟我闹是吧?”孙权脸上大有不耐烦意,上前拽他手,“别给我这副脸色看,把我惹急了,我,我......”
“大不了主公赐我一死啊!”
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激怒,孙权手上用满力,一拖,将他拖的坐下,“你要再跟我这么说话,当心我......”也是气得找不到措辞,“你到底是闹什么别扭?!”
见他坚不肯说,心里也有些着慌,手指头慢慢在他嘴唇上按了两下。
被吕蒙一下抓了手摔开,怒道,“你再这样......你,再如此,吕子明有死而已!”
孙权愣了一下,默默放开吕蒙。也不知静了多久,再抬眼,见吕蒙已站起,眼圈微红,死死咬住嘴唇压抑抽泣声,当日事情这时坐实了,孙权一时倒说不出话,轻轻在身边拍一下,“坐。”
吕蒙一扭脸,理也不理他。
他叹气,“是我不好,你坐下吧。”
孙权竟会向他认错,出乎他意料,犹豫一下,吕蒙又坐下,被孙权顺势轻轻抓了手握着,甩了一下甩不开,他也没再动作。
“是我酒醉误事,瞧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别恨我。”
“我从没因这事恨你,我是,我......”他眼泪上涌,气得浑身哆嗦,“你不能将我当成周公瑾来,来......你......”话未说完,声已哽咽。
孙权见他气到嘴唇都在哆嗦,心中不忍,一手托在他后脑,放缓了声,如从前无数次哄他那样说道,“我已经没有公瑾啦,不能再没有你,别再跟我闹了。”
“好,那你让我带军去汉中。”
孙权皱眉一下,道:“汉中的事,我已经交给陆逊,不必你插手。你情绪不稳,就留在江东我身边我才放心。”
在他安抚下,吕蒙平复下来,冷声道,“将士本该马革裹尸,再者,吕子明在主公眼里就这样不济么?”
“我不是怕你兵败,是汉中地远蛮荒,你若走了,我也会时时念着你。”
“是吗?”他冷笑。
“我什么时候骗你过呢。”孙权目光清凛凛的,像要看到他心里。
他直直地对上那目光,没有脸红,没有任何避闪,“你一直都会骗我,从小时候开始。”
“哎......你......”孙权无奈了,“你想怎么着吧?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要不要也让你上一次?”
说的吕蒙眼眶忽地再一次红了,很别扭地转头压抑着眼泪,十指握紧,指甲深陷肉里。被孙权轻轻握住了手,道,“别这样了,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好不好?”
怎么能再跟从前一样啊,仲谋!?你口中说出的话为何总那么残忍?!
“请,请主公准许子明带军进汉中。”
“以后呢?永远不回来?吕子明,你不要忘了,你的家在江东,你的根在这里。存心要避开我,除非你去投魏降蜀,我给你个机会,你好好选。”
他总是对自己那么自信,自信到不必顾及任何人的感受,起码,不必顾及吕子明的感受。
咚的一下,一拳头打到柱上,孙权一怔,又是咚的一下。
“你做什么?”一方霸主的傲慢脾气被激起来了,他猛站起,捞过吕蒙手,手背上已是血色殷殷。
吕蒙气得满面通红,握紧的拳头骨节分明,血顺着手指滴到孙权手上,又落到地上,红红的一片,怵目惊心。
“想死战场死去,不要死在这里,东吴丢不起这名声,孤也丢不起这人!”孙权脸上仿似罩了层严霜。
“你!管!”他是气着了,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俩字,浑身都在发抖。
耐性耗尽,孙权将他推到柱上抵住了,膝盖一弯,狠狠顶了他一下,“吕子明,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不想伤害你,但你现在这样已经让我很不高兴!我治不了周公瑾,但绝对治得了你吕子明,不信我们就试试!”
他眼中一直闪着的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流了下来。
将他逼到咬死了唇,眼泪仍是屈辱地流下来。孙权心中一荡,顿生怜惜之意,嘴上仍是威胁地问道,“还跟我闹别扭吗?”
“请主公赐死!”很倔强地一字一顿说出这五个字。
被孙权一巴掌打在脸上,“你就这么想死?吕子明!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吼声震耳。
“请赐死!”
狠狠捏住吕蒙下巴,指尖劲力一分一分增加。吕子明,你好,你太好了!又一个翅膀长硬了的,又一个铁了心要离他而去的。他弄不住周公瑾,就不信也弄不住吕子明。
“你要真这么想死,我,我......”找不到措辞,猛然记起他别扭的原因,因为那一晚,这时气得狠了,脑中血涌,想也不想,孙权就着手指捏住的下巴,俯头就啃。
唇上被狠狠咬了一下,漫了二人一嘴血腥气。孙权只停了一下,甚至没离开他唇,不顾嘴上伤口,伸舌进他嘴中挑衅。
“你再咬,舌头咬断了我也活不成,你舍得就咬啊!”孙权已经口不择言了,只要能压制了他,什么法子他也在所不惜。又堵上吕蒙的唇却感到一点湿湿的咸意。
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他嘴里,又沾在孙权强行堵上来的唇上。
叹气。
他停了动作,只是抵着吕蒙不让他动作。静默良久,手掌早已悄悄插‖进吕蒙发中,这时微一使力,将他脑袋按在自己肩上,另一手从他背后穿过,抱了他,“子明,我不想伤害你,我从来就不想伤害你。”
只有压抑的微微颤抖的身体靠着他,抽泣被生生压在嗓子里。
“我要你服个软,怎么就这么难?”
“你这个......”他一开口,话里带了哭腔,后话又被生生吞进肚里。
“我人就在你面前,你想打就打我一顿出气好了。”
吕蒙不敢动他,第一回在一起闹别扭时他就不敢动他,只敢死死咬了自己的唇压抑哭泣,十余年过去,其实自己从未变过。
“所以,你不怪我了?我数三下,数完你还不说话,就别再跟我使性子!”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孙权直直地盯着他,掰过他脸,不许他回避自己目光,“一——二——三——行了,汉中我不会让你去,就在家里养着吧,什么时候脾气养顺了,什么时候我们再谈前线的事。”
“你......”他气结。
“嗯?”挑眉,“还有什么话说?”
“你,不能永远这么,这么,你不能......这么,欺负人......”愣是把一句话割成七八段,说得支离破碎。
“吕子明!我不想再跟你绕那天的事!撂个明白话,你想怎么样?”耐性早已耗得干干净净,若不是见了他泪眼心中疼惜,只怕又要一巴掌摔上去了,孙权话语显得气急败坏。
他慢慢从他怀里滑下去,毫无形象地瘫软在地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你这个混蛋......”